1773年:乾隆時期西方超越了東方
當康熙大帝于1722年去世的時候,社會發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過去曾經有兩次,分別是公元1世紀左右的羅馬帝國和1
000年之后的中國宋王朝,社會發展指數曾經達到了43分,但是災難隨之而來,將社會發展再次帶入低谷。盡管如此,到1722年草原通道已經被關閉了,天啟四騎士之一已經死掉了,社會發展也沒有在達到高峰的時候崩潰。相反的是,新的邊境以及草原的邊緣地帶使得東方社會發展繼續上升,而與此同時,歐洲西北部的人們,因為中國和俄羅斯帝國的努力而免于草原民族遷徙的威脅,在大西洋上開辟了新的邊境。西方社會發展比東方更為迅速,并且在1773年(或者在那前后)趕超了東方。在歐亞大陸的兩端都可謂一個新的時代。
或許有人要問,是這樣嗎?如果羅馬帝國時代或者中國宋王朝時期的人們被放置到18世紀的倫敦或者北京的話,不論男女,他們肯定會對許多事情都感到驚奇。比如說槍支,或者美洲新大陸,或者煙草、咖啡和巧克力。至于流行時尚方面—假發?滿族人的大辮子?緊身衣?裹著的小腳?啊,什么樣的時代!啊,什么樣的習俗!他們會不禁發出這樣的感嘆,就像西塞羅過去喜歡說的那樣。
但是很多方面,事實上非常多的方面,應該都看起來非常熟悉。現代世界以火藥為裝備的軍隊肯定比古代的要強大很多,而且比之古代,現代有更多的人可以讀書識字,但是不管東方還是西方都不能自豪地宣稱擁有像古羅馬或者中世紀的開封那樣有著數百萬人口的城市。
盡管如此,最重要的還是,來自過去的人們會發現盡管社會發展比過去上升得越來越高,人們推動社會發展的方式卻與羅馬人和中國宋朝人們采用的方式無異。農民們在使用更多的肥料,開挖更多的溝渠,循環種植農作物,減少休耕。工匠們在燃燒更多的木材以鑄造金屬,當木材變得稀少的時候,又轉而使用煤炭作為能源。人們飼養更多、更大的動物來幫助轉動車輪、提拉重物或者在更平坦的道路上拖動更好的馬車。風能和水能被更高效地利用起來,用來粉碎礦石,碾磨谷物,在改造的河流以及人工運河上拖曳船只。但是,盡管宋朝和羅馬時代的人們很可能會承認18世紀的很多事物比11世紀或者公元1世紀時要更大、更好,但他們可能不會承認事情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
這就是麻煩之處。對大草原和海洋的征服并沒有突破羅馬人和宋朝人在43分左右所經歷的瓶頸,只是將其推得更高一些,而到18世紀20年代時已經出現了警示的信號,顯示社會發展再次被拉到了極點。圖9–2的左半部分所顯示的實際工資,情形就不是很樂觀。到18世紀50年代時,各個地方的生活標準都在下降,即使在歐洲經濟最為活躍的西北部地區也不例外。隨著東西方核心地區極力想將這一極值推得更高,時局變得越來越艱難。
接下來應該做什么呢?北京的官僚們、巴黎出入沙龍的人們以及每位自尊自愛的知識分子都競相拋出不同的理論。一些人認為所有的財富都來自農業,因此開始勸說統治者對那些抽干沼澤或者在山坡上開墾梯田的農民們施以仁慈,減免他們的稅收。從中國的云南到北美的田納西,棚戶和小木屋延伸到越來越遠的、未開化民族狩獵的森林地區。其他理論則堅持認為,所有的財富都來自貿易,因此統治者們(經常是同樣的那幾個)將越來越多的資源用于搶劫鄰國的商業,使鄰國變窮。
在這一點上又有著巨大的差異,總體來說,西方的統治者們(自從15世紀以來他們就一直在進行著激烈的戰爭)認為戰爭可以解決他們的問題,但是東方的統治者們(通常戰爭打得不那么激烈)認為戰爭不會解決問題。日本就是這樣一個極端的例子。在1598年從朝鮮撤軍后,日本的統治者就此決定對外征服沒有任何利益,而到17世紀30年代時,他們甚至得出結論,認為對外貿易只會使他們流失諸如銀和銅之類的貴重貨物。中國和荷蘭(1640年時唯一準許進入日本的歐洲國家)的商人們被限制在日本長崎狹小的貧民區里,而妓女是唯一允許進入這個地方的日本女性,因此對外貿易的減少就毫不奇怪了。
遼闊蔚藍的海洋保護了日本不受侵略,因而直到1720年日本社會一直繁榮興旺。日本的人口翻倍地增長,江戶甚至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米飯、魚和豆子代替了廉價的食物,出現在大多數人的食譜中。和平主導著這片土地:普通日本民眾自從在1587年將他們的槍支上繳給豐臣秀吉以后,再也沒有重新武裝自己。即使是脾氣暴躁易怒的武士們也同意通過劍術來解決他們的爭端,這一點使得19世紀50年代恃強凌弱侵略日本的西方人士驚訝不已。“這里的人們好像很少知道如何使用火槍,”一位西方人這樣回憶道,“這給一位美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認為對武器的無知是一種反常,象征著原始的純真和田園式的單純,要知道,他可是從孩提時代起就看到孩子們舉槍射擊的。”
但是,1720年后情形就逐漸不容樂觀了。日本的人口達到了極限,沒有技術上的革新與突破,想要在這片擁擠的土地上擠出更多的食物、燃料以及住房是不可能的了,而且沒有對外貿易,日本人也無法從外面獲得更多的物資。日本農民們展示了令人吃驚的獨創性,日本的官員們也意識到燃料危機對他們的森林植被造成的損害并開始積極地保護森林,日本的精英文化因此轉向一種樸素美麗的、旨在保護資源的簡約主義。盡管如此,食物價格仍然不斷上升,饑荒越來越多,饑餓的暴民們走上街頭進行抗議。日本不再是世外桃源。
日本之所以選擇了這一極端的道路,唯一的原因是因為中國—日本國土安全的一大確實可信的威脅—也選擇了同樣的道路。中國廣闊的、開放的疆域意味著中國的人口在整個18世紀會一直持續增長,但是清王朝還是不斷地將大洋之外的危險世界拒之門外。1760年中國所有的對外貿易只限于廣州這一通商口岸,而當英國東印度公司于1793年派遣馬戛爾尼勛爵(1st
Earl
Macartney)向清政府抱怨貿易的限制時,乾隆皇帝斷然回復道:“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貨物以通有無。”對于更多的接觸,他總結道,“于天朝體制既屬不合,而于爾國亦殊覺無益”。
西方的統治者們很少會贊成乾隆皇帝閉關鎖國的觀點。他們所生活的世界并不像中國的清王朝那樣由一個大帝國所主宰,相反,這是一個充滿了爭吵與不斷的權力轉換的世界。正如大多數西方統治者所觀察到的那樣,即使整個世界的財富是固定的,一個國家也總是可以爭搶到這個蛋糕中最大的一塊。用于戰爭的任何弗洛林(英國舊貨幣單位)、法郎或者英鎊都會得到相應的回報,而只要有一些統治者這樣想,所有國家的統治者們就都不得不做好打仗的準備。西歐國家的軍備競賽從來沒有停止過。
歐洲的軍火商們不斷地改進他們的貿易工具(更好的刺刀、預先包裝好的彈藥盒、更快的發射裝置),但是真正的突破還是來自更科學地管理、組織暴力。紀律—諸如制服、約定的軍銜、為那些隨心所欲的軍官們而建立的行刑隊(普通士兵與之相反,總是受到殘忍的懲罰)—取得了奇跡般的效果,而全年制訓練的增加更是創造了能夠進行復雜的軍事演習和穩定射擊的戰爭機器。
這些井然有序且訓練有素的戰爭機器為了掠奪更多的荷蘭盾(荷蘭及荷屬殖民地的貨幣單位)而發動戰爭,造成了更多的傷亡。之前荷蘭與它的敵對國家常常與私人簽訂合同,讓簽訂者雇傭大群的暴民殺手,可是不定期甚至從不付給殺手們雇傭金,讓這群烏合之眾從普通老百姓那里敲詐。但是后來它們都相繼摒棄這一廉價而骯臟的傳統。雖然戰爭仍然可怕,
但也因此受到了一些限制。
在海上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在那個年代,海盜橫行,他們跳下海盜船,將搶來的寶藏埋藏在島嶼上。于是英格蘭發起一場新的打擊海盜的戰爭,這場戰爭就像中國在16世紀發起的那場戰爭一樣,打著反對貪腐、振興國家的旗號,但也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當時有個臭名昭著的摩根船長(一位17世紀來自威爾士的加勒比士兵,后來成為一種朗姆酒的代名詞)無視英格蘭與西班牙簽訂的和平條約,在1671年對西班牙在加勒比的殖民地進行大肆掠奪。但是在他的那些身居高位的支持者的幫助下,他居然獲得了騎士頭銜,甚至爬上了牙買加總督的位置。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1701年。那時同樣臭名昭著的基德海盜船長搶劫了一艘來自英格蘭的船。被發現后,他的船被強行拖到倫敦。在倫敦,當他獲知那些身居高位的支持者(包括當時的國王)不能或不愿意幫助他時,他用最后一先令買了一瓶朗姆酒。隨后他就被送上了絞刑架,在絞刑架前他大聲高呼“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辜的人”,聲音大得幾乎把絞索震斷了。在從前這也許可以救了他,但在那時卻是不可能的。人們不得不用第二根絞索來結束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