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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袁向記者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照片上的他精神奕奕,頗有些學究味,與現(xiàn)在的形象判若兩人。他說自己和老伴都是武鋼的工程師,享受著退休金,在武漢也有自己舒適的家。但是從2007年開始,他們的生活就被徹底地打亂了,而他們的對手只有一個——IBM。誰能想到兩位形容枯槁的老人其實剛剛步入花甲之年。 |
2011年6月16日,國際商業(yè)機器公司(IBM)宣布以公益的方式紀念其百年華誕。然而就在IBM旗下40萬員工歡欣鼓舞時,前IBM員工、被網(wǎng)友稱為“反抑郁癥歧視第一人”的袁毅鵬卻選擇了在這一天晚上七點跳入黃浦江再次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跳江前,他在微博上留言:“我上路了,我是個nobody(無足輕重的人),我無法理解(IBM)總裁先生從我跪下的母親腦袋旁上轎車揚長而去的感覺。請一定轉告此句:我愛母親!像您一樣愛!”
維權老婦“被失蹤”
當IBM高舉公益的旗幟邀請各路媒體見證其輝煌的百年之路時,袁毅鵬卻用投江自盡的方式終結自己與IBM長達五年的是是非非。同一天,他年邁的父母也在北京東北旺的環(huán)宇大廈(IBM研發(fā)中心所在地)門口經(jīng)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抗爭。
白發(fā)雙親為子鳴冤
“我把老伴搞丟了”,2011年6月16日,電話那頭傳來了袁慶懷焦急且略帶自責的聲音,這與一個月前《中國名牌》記者在IBM中國總部——北京盤古大觀門口聽到的那個鏗鏘有力的聲音截然不同。
當時,兩位衣衫破舊、形容枯槁的老人竭盡全力地反復呼喊“IBM——殺人魔”,他們就是袁毅鵬的父母——袁慶懷和趙玲葉。
炎炎烈日將地面烤得發(fā)燙,老人卻毫不懈怠地守護著鋪在大廈臺階上的幾張發(fā)黃的硬殼紙,紙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字跡顯得有些凌亂不清,但從中卻似乎能感受到一種憤懣的情緒,尤其是“IBM”三個字力透紙背。
雖然大廈進進出出的員工不少,但大部分人步履匆促、無暇他顧。兩名拉著行李箱的西方人走出大廈后,在“地狀”旁停留了片刻,一名路過的中年男子指著地上對他們說了一句“IBM”,兩人聽罷竊竊私語幾句,便搖搖頭打車離開了。
袁慶懷操著一口濃重的湖北口音對記者說,“我兒子因為得了抑郁癥被IBM強行解聘了,我只能和老伴在IBM門口討個說法。”他邊說邊從一個斑駁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疊“證明材料”給記者看,連聲說“謝謝關心”。
此后的一個月里記者兩次致電袁慶懷,耳機里仍然回蕩著趙玲葉呼喊的同一句口號。6月16日,IBM百年慶典時袁毅鵬自殺和趙玲葉突然失蹤,令這一事件徒然引起了公眾的強烈關注。
原來,老袁一家人竟然從2007年開始維權至今,三口人的生活已經(jīng)徹徹底底地圍繞著袁毅鵬曾經(jīng)的東家——IBM轉了將近5個年頭。他們放棄了武漢溫暖的家,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風餐露宿、身心疲憊,只為了換回IBM的一句“回來工作”的應允。
6月16日下午3點多,袁慶懷在電話中說自己已身處派出所。因為找不到老伴,多次電話也無人接聽,只好在北京東北旺的IBM研發(fā)基地門外擺攤“示威”,由于現(xiàn)場聚集了不少媒體記者,他的“地狀”材料因此被搶。
“當時保安人員把圍觀的群眾驅散,然后有幾個人兇神惡煞地沖上來搶我的材料,我趕緊報了警。后來一位姓曹的警官把我和保安一起帶到了派出所。我也向警察報告了我老伴失蹤的事情!崩显f,從當天上午11點多起一直無法和老伴聯(lián)系上。
“在派出所期間,曾有兩位非警方人員相繼找我談話,其中一個人反復詢問,‘能不能通過經(jīng)濟補償解決此事?’‘讓孩子在家里工作行嗎?’‘有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啊?’我回應他:‘有一道坎我們邁不過去,那就是孩子找了十幾個工作都被拒了,不是因為他的學歷低、技能差,而是因為前幾年的工作履歷一片空白,所以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重回IBM上班!崩显寡,多年來一直與IBM談不攏的原因就是,IBM始終強調以經(jīng)濟賠償?shù)刃问浇鉀Q問題,而堅決不讓袁毅鵬回去上班。這一次也是同樣的結果。老袁嘆了口氣說:“我已經(jīng)家破人亡了,還要錢干什么,現(xiàn)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早日走出過去的陰影!
“被失蹤”的7小時
6月16日晚上6點多,老袁在警方的指引下終于找到了老伴。驚魂未定的趙玲葉告訴記者,“上午11點左右,我和往常一樣脖子上掛著牌子靜坐在IBM研發(fā)中心門外的臺階上,發(fā)現(xiàn)今天的人尤其多,而且大廈的保安都佩戴了袖章,隱約猜到今天可能有什么活動。這時一女三男走過來說想找我談談,被我拒絕后就強行將我?guī)狭艘惠v早就停在旁邊的面包車。”
趙玲葉說面包車開出去約10分鐘后,在一個網(wǎng)吧門口停下,那伙人中的一女子就下車離開了。這時趙玲葉突然想起,該女士曾于兩天前在IBM軟件園與IBM盤古大觀保安部的小磊(音譯)共同勘察過大廈保安情況,而就在自己被帶走時,站在不遠處的小磊目睹了整個過程卻沒有任何反應。
“在車上待了七個多小時,他們給我水喝,還要給我飯吃,都被我拒絕了。后來他們說,‘有些事情是法律解決不了的,你趕緊回家吧!’不久,有一位自稱受IBM委托的律師上了車,我說:‘這么巧會以這種方式見面’,律師說,‘今天不談就沒有機會了’。
我說:‘我要求按照2008年6月勞動仲裁的結果執(zhí)行’,他表示:‘這是不可能的,可以以和解金的形式解決。’我回應:‘連命都快沒了,錢給誰用呢?’最后,對方只得下車離開!壁w玲葉稱。
在這幾個小時中,幾名看守者堅決不允許她接聽電話,反而是因為那名律師的解圍,才得以接通老袁的電話。晚上6點多,趙玲葉被面包車載到一個新地點后終于恢復了行動自由。
記者此后也按照趙玲葉提供的線索,找到了幾個目擊證人,其中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熱心人向我們描繪了當時的場景:“早上10點來鐘,那輛車和幾個人就來了,他們一直在門口聊天。除了一個女的眼熟外,其他人從來沒見過。當時老太太的脖子上掛著牌子,他們就硬拽,把牌子搶下來了。然后3個男的一起將老太太往車里抬,老太太鞋都掉了……挺慘的!痹撃繐粽哒f自己常年在這里上班,跟老袁兩口子早已熟識,“當天是IBM百年慶典,可能是怕老太太鬧事吧!
“老太太說過她孩子得病了,IBM就不要了。他們一般情況下是在外面靜坐,但不被允許進樓。經(jīng)常會有熱心人關心他們,買水買飯、拿凳子給他們坐,但他們都婉拒了。IBM員工圍觀得比較少!币幻嵢藛T告訴我們:“老太太很可憐,能看出來她身體不好,但挺執(zhí)著的!
“狗窩”里的工程師
6月17日,北京西客站附近的一家僻靜的餐館里,記者又見到了袁慶懷。他顯得愈發(fā)黑瘦,汗水把衣服緊緊地黏在皮膚上,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他說剛剛去火車站送走了老伴,因為兒子昨晚跳江自殺幸好被警察及時救起,老伴買了最早的火車票趕回上海。說到此處,老袁忍不住一邊抽泣,一邊以手掩面。
他一直強調,兒子就是命根子,沒有了他,自己也活不下去!昂⒆臃浅R獜,很小就獨自住校,學習特別刻苦,我從來都沒為他的學習擔心過。
2006年IBM招聘新員工,競爭非常激烈,兒子卻脫穎而出了。那時,他剛剛從武漢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yè),進入IBM公司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的驕傲,所以,在工作期間,他把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研發(fā)中。結果剛工作了一年,就開始出現(xiàn)頭暈、困乏的癥狀,然后睡眠的問題接踵而來,經(jīng)診斷患上了抑郁癥。都是我的原因,沒有督促孩子好好鍛煉,身體才出現(xiàn)問題。”
談到緣何采取擺“地狀”如此極端的行為,老袁向記者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照片上的他精神奕奕,頗有些學究味,與現(xiàn)在的形象判若兩人。他說自己和老伴都是武鋼的工程師,享受著退休金,在武漢也有自己舒適的家。但是從2007年開始,他們的生活就被徹底地打亂了,而他們的對手只有一個——IBM。
“IBM的人曾經(jīng)到過我們在武漢的家,跟居委會及鄰居說,我們的孩子會威脅他們的人身安全。我們在IBM樓下守候時,也曾經(jīng)得到過IBM員工的無聲幫助,但是IBM的相關領導沒有出現(xiàn)過。我有幾次情緒激動,進入到IBM工作區(qū),保安都會報警。但警察每次來要求IBM負責人出面,都不了了之。我們曾經(jīng)沒有喊、沒有叫、沒有寫地狀,只是耐心等待,卻沒有任何結果,無奈之下,只能如此。”老袁嘆了口氣。
“兒子獨自住在上海,我們老兩口在北京告狀,現(xiàn)在住的地方和狗窩沒啥兩樣,有時候會睡在火車站,而且還要防止IBM的保安跟蹤。”他說。之后記者隨同老人來到所謂的“狗 窩”:一間擁擠而骯臟的儲藏室里擺著幾張上下鋪,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一人一天25元,我和老伴擠一張床的話一天30元。”老袁告訴記者,在IBM大樓前一待就是一天,午飯沒著落,所以一般每天早上要吃兩袋方便面,咽不下去就用啤酒就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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