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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日本通向戰(zhàn)爭之路
          2008-09-19        來源:中信出版社

      引言

         1931年9月18日夜,駐扎在中國滿洲的日本皇軍爆破了南滿鐵路。爆炸的痕跡微乎其微,僅見于31英寸長的一段鐵軌。幾分鐘后,一列特快列車飛馳而過,竟然毫無問題。日本人控制著鐵路,他們故意這樣做,其用意無非是要把損失控制到最小程度,同時又能加罪于中國。現(xiàn)在,日本陸軍有了向中國軍隊發(fā)動進攻的借口,并且立即開始行動。滿洲事件標志著戰(zhàn)后被日本人自己稱為“黑暗之谷”歷史時期的開始。

        甲午戰(zhàn)爭和1905年對俄戰(zhàn)爭的勝利,以及其后與中國締結的一項條約,使日本在滿洲取得了包括駐軍在內(nèi)的許多經(jīng)濟和政治特權。及至20世紀20年代末,全面控制滿洲的計劃在日本國內(nèi)得到了強烈的支持。日本的某首相稱滿洲為“日本的生命線”。它能提供原料,為日本本土狹小擁擠的島嶼提供必要的“生存空間”,對日本的軍事力量至關重要。更有甚者,控制滿洲對日本的安全具有重大作用,因為日本軍方已經(jīng)越來越擔心蘇聯(lián)的共產(chǎn)主義和中國的民族主義對日本國形成的威脅。就另外一些與太平洋有關的大國來說,它們對日本這個在短短幾十年內(nèi)崛起的軍事和經(jīng)濟大國,也越來越警惕。

      “我們能否信任日本?”

        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擔任助理海軍部長的富蘭克林·羅斯福審時度勢,于1923年撰寫了一篇題為《我們能否信任日本》”的文章。編輯在文章的序言部分介紹說,羅斯福在“任職期間,大部分時間的主要工作是準備與日本作戰(zhàn)”。羅斯福在他的文章中指出:“遠在1914年的事件①將人們的注意力引開以前,預言家們最肯定的就是美日戰(zhàn)爭。當時,其一觸即發(fā)之勢眾人皆知。”然而,經(jīng)過一番推理,羅斯福對他自己提出的問題給予了十分肯定的回答。他認為,日本變了。那個國家遵守它的國際承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軍事秩序中,它站在英美一邊,而在太平洋地區(qū),“那里似乎有足夠的商業(yè)空間供日本和我們在無限的未來和舟共濟”。

        羅斯福的這番分析在整個20世紀20年代都被證明是正確的。日本的議會制度在運轉(zhuǎn)。1921年的華盛頓海軍會議避免了日美英三國在太平洋地區(qū)潛在的海軍軍備競賽。從那以后,日本將其安全建筑在同美英列強的合作之上。但是,這一合作沒有度過20年代。日本的軍方特別是陸軍終于控制了政府,日本在東亞踏上了帝國擴張之路,并在這一過程中努力將西方列強排除于它其后自詡的“大東亞共榮圈”之外。

        多種原因造成了這一決定性的變化。大蕭條和世界貿(mào)易的崩潰給日本的經(jīng)濟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使日本更加感到缺乏資源和受制于日益縮小的國際市場的危險。與此同時,日本陸軍及日本一些重要社會階層陷入了極端的民族主義情緒、道德的苦惱和自傲、對日本文化和帝國制度以及“王道”的盲目崇拜。那種其他列強故意約束日本,令其囿于二等地位,得不到在亞洲應得的一份的做法更是使上述現(xiàn)象火上加油。1930年2月,贊成延長同英美締結的海軍協(xié)定的日本首相浜口雄幸在選舉中大獲全勝,但幾個月后反動派的力量就顯露無疑。一名對同英美合作不滿的日本青年在東京的一處火車站開槍刺殺了新首相。浜口雄幸始終未愈,次年逝世。隨之而去的是合作精神。憑借“暗殺出政府”勢力,一種極端的民族主義代之而起。日本還在滿洲組織了一個新的傀儡政權,稱之為滿洲國,由被廢黜的溥儀皇帝出任名義領袖。當國際聯(lián)盟對日本在滿洲的行為表示譴責時,日本怒沖沖地退出了那一組織,開始自行其是——走上了最終導致毀滅的道路。

      亞洲新秩序

        其后幾年里,東京把它的擴張描繪成了一種“使命”,說成是日本“在東亞的特殊責任”。日本政壇陰謀迭出,形形色色的思想流派和秘密社團甚囂塵上,它們把自由主義、資本主義和民主政體斥為軟弱和腐朽的濫觴。榮耀莫過于在戰(zhàn)場上為天皇而死。不過,時至20世紀30年代中期,一些日本軍人已經(jīng)把注意力放在現(xiàn)代戰(zhàn)爭藝術這一更實際的問題上。他們宣揚整體戰(zhàn)爭和“國防國家”的概念,試圖將國家的工業(yè)和軍事資源融為一體,牢牢控制以應付全面戰(zhàn)爭。這些軍官對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失敗,不是曾經(jīng)密切注視,就是認真研究過,他們的結論是德國經(jīng)濟不堪一擊。它缺乏原料,不能抵御協(xié)約國的海上封鎖。他們抑郁地認識到,日本的條件還遠遠不如德國。它所面臨的供應問題比別人都突出。這是因為,日本幾乎沒有石油。雖然石油在它的全部能源消耗中僅占7%,但卻不乏戰(zhàn)略意義。石油主要是軍用和供應海運業(yè)使用。到20世紀30年代末,日本自產(chǎn)的石油僅占其全部石油消耗的7%,其余全部靠進口,其中80%來自美國,10%來自荷屬東印度群島。當時,美國在亞洲推行經(jīng)濟和政治的“門戶開放”政策,這種政策與日本的帝國野心格格不入。在美國最可能成為日本在太平洋地區(qū)的敵手的情況下,對日本人來說,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軍艦、飛機所必需的燃油從何而來?

        這一問題已經(jīng)在日本的陸軍和海軍之間引起了嚴重的分裂,這種仇隙對日本政治的發(fā)展和變化至關重要。日本陸軍的注意力集中在滿洲、華北、內(nèi)蒙古,以及蘇聯(lián)的威脅。而海軍在“北御南進”思想的指導下,目標是荷屬東印度群島、馬來亞、印度支那和太平洋上的幾座小島,目的在于保證帝國的天然資源,特別是最主要和絕對不可或缺的資源——石油的供應。然而陸、海軍的中心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以“共存共榮、王道樂土”改造亞洲,使之控制在日本人的手中。

         20世紀30年代初,滿洲事件爆發(fā)后不久,日本政府試圖控制石油工業(yè),使之為其需要服務。兩家西方公司占據(jù)了日本市場的60%,它們分別是皇家荷蘭殼牌石油公司的分號太陽公司和新澤西石油公司與紐約美孚司在遠東合股成立的斯坦瓦克公司。大約30家小型日本石油商瓜分了市場的其余部分,它們從幾家美國石油公司進口石油。日本軍方在希冀擴大市場份額的日本商業(yè)利益的支持下使政府通過了1934年的《石油工業(yè)法》。根據(jù)此法,政府被授權控制石油進口,決定各個公司的市場份額和售價,并可以征購各公司的產(chǎn)品。外國公司被要求在商業(yè)需要以外,另備6個月的石油庫存。這些行動的目的十分清楚:加強日本所有的煉油工業(yè),縮小外國公司的作用,為戰(zhàn)爭作好準備。與此同時,日本在它的新殖民地滿洲國確立了石油壟斷,以期擠走西方公司。

        外國公司意識到它們將受到排擠。美英政府亦不滿日本新通過的限制性石油政策。怎么對付日本人?在華盛頓、紐約和倫敦,人們議論紛紛,有人說要對日本實行全面或部分地禁運,限制對日本的石油供應。1934年8月,亨利·迪特丁和沃爾特·蒂格爾去華盛頓會見了國務院的官員和石油總監(jiān)哈羅德·依克斯。兩位石油大亨建議向日本暗示禁運,“嚇唬”它改弦更張。他們希望消息傳到日本,會使日本政府的政策緩和下來。1934年11月,英國內(nèi)閣批準了外交部的立場,聲明“最嚴厲地抵制”日本的石油政策,英國政府將支持私人部門組織的禁運。然而,國務卿科德爾·赫爾宣布美國政府不支持這一行動。關于禁運的議論到此告一段落。與此同時,石油公司和日本政府之間的緊張抗衡有增無減,直至1937年夏,日本突然改變了態(tài)度。
       
      “隔離政策”

         1937年7月7日夜和8日凌晨,日中兩國的軍隊在北京附近的蘆溝橋發(fā)生了并不引人注意的兩起沖突。在隨后的幾周時間里,雙方的沖突升級。中國國民黨挺起胸膛,不再向日本作進一步的退讓。國民黨領袖蔣介石宣告國民:“再丟失一寸領土,我們將對民族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日本人一方認為,必須教訓教訓中國人,要對中國軍隊進行“徹底地打擊”。從第一聲槍響算起的一個多月之后,即8月14日,中國軍隊轟炸了日本設在上海的軍港,日本對華開戰(zhàn)①。

        日本旋即加快了戰(zhàn)爭經(jīng)濟的建設。同時,它迅速修復了與外國石油公司的關系。日本政府不愿冒石油供應中斷的風險。與此同時,日本國會舉行特別會議,在批準戰(zhàn)爭動員法案的同時,通過了《合成油工業(yè)法》。這項法律為一份7年計劃提供根據(jù)。按照計劃,日本將能夠在1943年之際生產(chǎn)相當于日本1937年全年能源消耗半數(shù)的合成燃料,主要是從煤里提煉的液體燃料。這一目標不僅雄心勃勃,而且極端地脫離實際。

        美國的官方政策和公眾輿論從一開始就把中國看成中日戰(zhàn)爭受害的一方而予以支持。但是,美國還未能脫離其孤立主義的枷鎖。14年前作為助理海軍部長寫下《我們能否相信日本?》一文的富蘭克林·羅斯福現(xiàn)在當上了總統(tǒng),他面對國內(nèi)政治的約束和海外形勢危險的發(fā)展,感到無計可施。在1937年10月的一次講話中,羅斯福含糊地提出用“隔離手段”阻止“世界范圍無法無天行為”的蔓延。日本人空襲了揚子江上的4艘美國船只之后,他在私下向內(nèi)閣解釋說,他所說的“隔離”意思是“不宣戰(zhàn)而采用經(jīng)濟制裁的方法”。然而,中立的立法和美國國內(nèi)強烈的孤立主義迫使羅斯福無法將其思想付諸實施。

        隨著日本對中國老百姓變本加厲地攻擊,美國人的反日情緒與日俱增。1938年,美國的報紙和新聞紀錄片都對日本轟炸廣州進行了報道。在隨后進行的民意測驗中,絕大多數(shù)美國公眾反對繼續(xù)向日本出售軍用物資。但是,羅斯福政府一方面擔心立場過于強硬會影響到日本國內(nèi)的溫和派,另一方面又害怕干擾了美國對來自納粹德國的威脅做出反應的能力。這后一威脅被看做更加迫在眉睫,更危險。因此,羅斯福政府僅僅實行了“道義上的禁運”,范圍僅限于飛機和飛機引擎。由于缺乏法律依據(jù),國務院只能通過寫信的方式勸說美國的商人不向日本出售這類商品。日本和德國日益緊密的關系也使得華盛頓憂心忡忡。日德都是1936年表面上針對蘇聯(lián)的反共產(chǎn)國際協(xié)定的簽署國,但日本抵制了德國關于進一步發(fā)展關系的要求。東京對柏林解釋說,它“無力站出來反對民主政體”,因為它靠美國和大英帝國獲得必需的原料,特別是石油。

        這正是日本的致命問題。它希望減少對美國的依賴,特別是石油。絕大部分石油都供給了它的海軍和空軍。日本擔憂,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如此嚴重的依賴性將使它癱瘓。然而東京對安全的長遠看法以及它所采取的行動——“為了共榮圈”而瘋狂擴張——恰恰造成了與美國兵戎相見的局面。事實的確如此。到20世紀30年代末期,對華戰(zhàn)爭使日本在貿(mào)易方面更加依賴美國。由于外匯吃緊,日本支付進口的能力愈發(fā)捉襟見肘。日本政府不得不對國內(nèi)經(jīng)濟實行緊縮,包括石油和其他燃料的定量供應,使得加強戰(zhàn)爭經(jīng)濟的初衷無法如愿以償。為日本人提供主要食品來源的漁船船隊被告知,它們必須放棄燃油,完全靠風力作業(yè)。

        到1939年,美國已經(jīng)明確表示反對日本的行動。然而羅斯福總統(tǒng)和國務卿赫爾仍希望,在可能導致太平洋地區(qū)一場嚴重危機的過于嚴厲的反擊措施和慫恿日本得寸進尺的綏靖政策之間找到一塊中間地帶。日本對中國居民區(qū)的狂轟濫炸,特別是1939年5月的轟炸重慶事件,震動了美國的公眾輿論,引起了更大的憤慨。用當時《時代》周刊記者西奧多·懷特的話說,那次轟炸是“空中恐怖史的一座里程碑”。“美國不參與日本侵略委員會”等組織積極游說,要求切斷對日本的一切出口。當時的一份傳單這樣說:“日本提供飛行員,美國提供飛機、汽油、石油和炸彈,摧殘對象是中國手無寸鐵的城鎮(zhèn)。居民”1939年7月進行的一項蓋洛普民意測驗表明,72%的美國公眾認為應該對日本實行軍用物資禁運。

        但是,在羅斯福政府內(nèi),關于如何對付日本人,包括一直掛在嘴邊的直接經(jīng)濟制裁的問題仍在由人們激烈地加以討論。美國駐日本大使約瑟夫·格魯對可能帶來的后果提出了警告。他自東京報告說,日本人寧可忍受各種苦難,也不愿在西方列強面前受辱、丟臉。他1939年秋天去華盛頓時兩次面見羅斯福總統(tǒng)。后來他在日記中寫道:“我明確地闡述了我的觀點,如果我們開始經(jīng)濟制裁,就要堅持到底,而那個底顯然是戰(zhàn)爭。我還對總統(tǒng)說,如果我們切斷日本的石油供應,而日本又發(fā)現(xiàn)它不能從其他商業(yè)來源獲得石油以保證國家安全,它就很可能派艦隊去奪取荷屬東印度群島。”

        “如果是那樣,我們很容易攔截它的艦隊。”羅斯福說。

        格魯日記中的話只是在表達他的預感,而不是1939年秋美國可能采取的政策。當時并沒有石油禁運的計劃。而且,盡管羅斯福總統(tǒng)說了那句話,他實際上不愿意冒戰(zhàn)爭的風險。不管怎么說,石油日益突出地成為兩國關系中的關鍵問題。

      第一輪交鋒

        日本挺進,美國制約

        出于被美國切斷石油和其他原料供應的日益增長的擔心,東京實行了工業(yè)自給自足的政策,試圖從根本上消除對美國的依賴性。政府對公眾進行連篇累牘地宣傳——連學校里的孩子也概莫能外——ABCD(美國、英國、中國、荷蘭四國的英文字頭)四強陰謀勾結,壟斷資源,扼殺日本帝國。1939年歐洲戰(zhàn)事的爆發(fā),特別是1940年4、5月后德國橫掃比利時、荷蘭和法國之后,日本的地位大大增強。日軍繼續(xù)向中國腹地推進。隨著除英國以外的所有殖民國家的覆滅,遠東突然變得不堪一擊。日本人忽然要求大大增加從荷屬東印度群島獲得的石油,更突出了這一威脅。荷屬東印度群島現(xiàn)屬于在倫敦的荷蘭流亡政府的影響之下。華盛頓擔心陷入重圍的英國人可能撤出遠東,于是作出了致命的決定,將其南加州的艦隊調(diào)至夏威夷瓦胡島的珍珠港。當時,該艦隊正在夏威夷海域演習,所以調(diào)動幾乎是靜悄悄地進行的。這次調(diào)動的目的一方面是加強英國人的決心,另一方面則是對日實施威懾。

         1940年夏是重要的轉(zhuǎn)折點。6月,日本開始向南推進。它要求剛成立的法國偽政府批準日軍在法屬印度支那執(zhí)行任務,它要求東印度群島保證軍事物資的供應;它威脅英國說,如果英國不將軍隊從上海撤出,不關閉滇緬路,日本就對英國宣戰(zhàn)。同月,羅斯福總統(tǒng)任命亨利·斯廷森為陸軍部長,內(nèi)閣成員。斯廷森長期以來批評美國的對日出口和政府對外政策方面的優(yōu)柔寡斷。1940年7月2日,羅斯福簽署了國防法案—一份在納粹入侵西歐之后匆匆通過的法案。其第六款授權總統(tǒng)控制出口,是左右對日石油出口的杠桿。

        在東京,主張不與西方列強沖突的領導人正迅速失勢。秘密警察的一個派別計劃有組織地暗殺那些主張同英美和解的人,目標包括首相。這項陰謀于7月破產(chǎn),但是它已經(jīng)發(fā)出了明確的信息。同月,日本內(nèi)閣在新首相鴻井皇太子的主持下改組。有“剃須刀”之稱的好斗的東條英機將軍升任陸軍大臣,此前,他曾任駐滿洲的日本關東軍總參謀長,制造1931年南滿鐵路事件的就是那支軍隊。

         1940年7月下旬,在東京和華盛頓幾乎同時發(fā)生的一件件事把日本和美國帶向戰(zhàn)爭,石油是中心環(huán)節(jié)。日本向東南亞增兵,他們認為那樣有助于在中國戰(zhàn)場取勝。日本將不擇手段地從荷屬東印度群島獲得石油,以保證足夠的供應。日本還努力從美國進口遠遠超出正常水平的大量航空汽油,給華盛頓敲響了警鐘。羅斯福總統(tǒng)1940年7月19日同他的高級顧問舉行會議時,指著房間里的世界地圖說,他一天天坐在房間里盯著那張地圖,現(xiàn)在終于得出結論:“使世界擺脫當前的困難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切斷侵略國的供給線,“尤其是用于戰(zhàn)爭的燃油供應”。在討論中,大家對如此對付歐洲的侵略國意見一致。但涉及到日本時卻引起了措辭激烈的爭論,大家無法對采取這一措施明智與否達成共識。

        翌日,羅斯福簽署了建立兩洋海軍的立法,這樣美國就可以在太平洋對付日本而在大西洋海域不給德國人可乘之機。有人問,既然如此,為什么繼續(xù)出售石油給日本人,為其海軍提供燃料?財政部長亨利·摩根索和陸軍部長斯廷森試圖說服政府發(fā)表一份對日全面石油禁運的聲明,但是仍然不愿同日本徹底決裂的國務院到底成功地修改了這份聲明,將禁運物品僅限于辛烷值87以上的航空汽油和某些鐵礦、廢鋼。這一限制可以保證美國軍隊的汽油供應,因為美國空軍使用辛烷值100的航空汽油;它又不影響日本人,因為他們的飛機使用辛烷值87以下的燃油,如有必要,他們還可以用加鉛的辦法提高燃油的標號。就在1940年7月的聲明發(fā)表后的5個月里,日本人從美國進口的86號燃油比聲明前增加了550%。除許可證外,禁運實在是徒有虛名,根本沒有執(zhí)行。然而,日本人已被提醒他們將可能遇到的情況。

        國際勢力的分化已經(jīng)十分明確。1940年9月26日,華盛頓對日本在印度支那的行動和即將簽署的日德意三國協(xié)定作出反應,宣布完全禁止向日本出口鐵和廢鋼,但不包括石油。次日,日本與希特勒、墨索里尼正式簽署了三方協(xié)定,使它更加緊密地與軸心國捆在一起。羅斯福說:“發(fā)生在歐洲、非洲和亞洲的敵對行動都是世界沖突的各個部分。”但是在他看來,危及英國生存的歐戰(zhàn)居優(yōu)先地位。因此,他將繼續(xù)執(zhí)行“歐洲在先”的戰(zhàn)略。這一決定意味著美國將集其所有用于歐洲戰(zhàn)場。羅斯福的謹慎態(tài)度還有另外的原因:距離總統(tǒng)選舉只剩下1個月的時間了,而他又是在史無前例地競選第三任,所以他不愿在這幾周時間里招惹是非。美國的陸軍和海軍正在擴建,此時極力希望避免同日本沖突,因此也表示不同意對日石油禁運。與此同時,日本人則買下他們所能搞到的所有石油、鉆井設備、儲油罐散件和其他物資。英國人試圖找到阻止石油流向日本的辦法。他們擔心,倘若日本人真的得到大量石油儲備,屆時任何經(jīng)濟制裁都將是徒勞無益的。盡管如此,羅斯福和赫爾還是拒絕切斷對日本的石油供應。

      心平氣和的談話

        是否有什么既能解除日本對亞洲的鐵腕控制又不必訴諸戰(zhàn)爭的權宜之計呢?還有什么被疏漏的辦法嗎?這些正是國務卿赫爾一遍又一遍提出的問題。為了找到答案,他開始與前外相、新到任的日本駐美大使野村上將私下會晤。兩人經(jīng)常是各帶為數(shù)不多的幾名助理,夜間在沃德曼公園酒店赫爾包租的公寓內(nèi)密談。

        自1941年3月,赫爾和野村一起度過了至少四五十個緊張的夜晚。他們在不毛之地耕耘,尋找任何防止沖突的途徑,對一項項建議反復討論。會談過程中,赫爾是占了便宜的。美國和英國的“魔法”破譯行動破了日本絕密的外交密碼“紫色”。赫爾因此能夠在會見野村之前看到東京方面對這位大使的指示,在會后閱讀野村向東京方面的報告。赫爾表演得很得體,絲毫沒有露出他多了解到的內(nèi)容。1941年5月初,德國人告訴日本方面說,美國人破了他們的密碼。東京對這一情報置若罔聞。日本人決不相信美國人有這等高超的本領。

        不過,“魔法”并沒有使赫爾和他華盛頓的同僚們了解一切。例如,日本海軍對夏威夷美國艦隊十分擔憂。日本如果置之不理,在入侵荷屬東印度群島和新加坡的過程中就可能遭受來自側面的攻擊。正因為如此,日本海軍開始設計一項風險極大的可怕計劃——偷襲珍珠港。
       
      山本五十六的賭博

        “我必死無疑”

        早在1940年春,日本聯(lián)合艦隊總司令山本五十六大將就開始勾勒這一近乎癡心妄想的瘋狂賭博。山本五十六在日本的海軍高級將領中,是最為大膽、富于創(chuàng)造和備受爭議的一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聯(lián)合艦隊的在役將領中,只有他曾參加過近40年前的日俄戰(zhàn)爭,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

        沒有比偷襲珍珠港這樣的計劃更說明山本五十六的戰(zhàn)略眼光和他好賭的性格了。但這一計劃出自他手卻又極其令人詫異。在20世紀20年代,山本曾在哈佛大學就學,后赴華盛頓出任日本海軍代表和武官。林肯的傳記,他讀過四五部,他還訂閱《生活》(Life)雜志。他遍游美國、認識美國,并且為理解美國人而自豪。他認識到,美國資源豐富,而日本貧瘠;美國的生產(chǎn)能力之大,是日本所不能同日而語的。

        而且山本五十六的心中無時不在掛念著石油因素。對于海軍乃至日本在石油問題上的困境,他有著特殊的敏感和理解。他出生在為日本生產(chǎn)少量石油的新瀉地區(qū)。他的家鄉(xiāng)長岡有數(shù)百家生產(chǎn)燈油的小工廠。在美國度過的幾年使他懂得,工業(yè)世界正在從煤炭轉(zhuǎn)向石油,甚至對于海軍來說,空中力量也代表著未來。山本五十六強烈地意識到日本在石油供應方面的脆弱性,作為聯(lián)合艦隊的司令官,他堅持把居世界第三位的日本海軍的訓練限制在日本近海,目的是節(jié)油。他對日本的石油問題關注到了這樣的程度:某“科學家”稱能將水變成油他也提供贊助,令海軍的同僚們啼笑皆非。

        然而盡管疑慮難消,他骨子里仍然是一名忠于天皇和國家的熾烈的民族主義者。山本相信日本人乃天選子民,在亞洲負有特殊的使命。他必盡職盡責。他說過:“與美國交戰(zhàn)等于同全世界交戰(zhàn),不可想象!但是事情已成定局,我將殫精竭慮,必死無疑。”

      禁運

         1941年4月至6月,美國政府內(nèi)仍然在為是否切斷對日石油出口、凍結大多用來購買石油的日本資金而喋喋不休地爭吵。軸心國與美國顯然正在一天天走向直接沖突。1941年5月27日,羅斯福總統(tǒng)宣布“無限期的全國緊急狀態(tài)”。用他顧問的話說就是,此舉旨在警告大家,軸心國實實在在地是要霸占全球,讓“每個人都心生恐懼之感”。剛剛上任的石油協(xié)調(diào)官哈羅德·依克斯緊接著使用他的職權,禁止從美國東岸向日本出口石油。在美國的東海岸,石油供應正吃緊,主要是運輸成問題。公眾越來越反對從東海岸出口石油,特別是對日本出口。依克斯的這項命令并不涉及墨西哥灣和西海岸。與此同時,他正努力爭取對日本的全面石油禁運。

        羅斯福總統(tǒng)怒沖沖地否決了依克斯的命令。兩人吵了起來。依克斯說:“現(xiàn)在是中斷對日本輸出石油的最好時機。日本現(xiàn)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蘇聯(lián)的形勢和西伯利亞將發(fā)生的情況,因此絕對不敢冒險進攻荷屬東印度群島。對日本實行石油禁運將使您在美國各地受到支持。”

        羅斯福總統(tǒng)嘲諷地答道:“我這里還有你6月23日關于立即停止向日本運送石油的建議。如果禁運破壞了微妙的平衡,使得日本人下決心不是打蘇聯(lián)就是打荷屬東印度群島,到時候別忘了告訴我你是否還這么想。”接下來,總統(tǒng)先生給依克斯上了一堂小小的憲法課。他說,對日本出口石油的問題,“不在節(jié)約石油的范圍之內(nèi),而是外交政策的范疇。它屬于總統(tǒng)和他的下屬國務卿的授權范圍”。

        依克斯提出辭去他石油協(xié)調(diào)官的兼職,但繼續(xù)當他的內(nèi)政部長。他在辭呈中對總統(tǒng)說:“最近,您的來信缺乏友好。”羅斯福總統(tǒng)一如既往,拒絕了依克斯的請求。他在1941年7月1日的答復中寫道:“你又來了!日本人現(xiàn)在自己拖了后腿,他們正互相爭斗……正在琢磨往什么方向蹦。如你所知,我們幫助維持太平洋地區(qū)的和平,對于我們控制大西洋極端重要。但是我拿不出那么多的海軍——太平洋上每發(fā)生一件事,我們在大西洋就會少幾艘艦艇。”

        羅斯福總統(tǒng)所說的“互相爭斗”源于1941年6月德國對蘇聯(lián)的突然襲擊。那次攻擊給東京提供了一次重要的戰(zhàn)略選擇:是繼續(xù)南進,還是乘希特勒成功之際從東線加入對蘇聯(lián)的進攻,占有西伯利亞的一部分。從1941年6月25日到7月2日,東京的高級官員們神采飛揚地為此爭論不休。最后,他們作出了決定命運的選擇:暫時不動蘇聯(lián)一根毫毛,集中精力向南進攻,特別是爭取控制整個印度支那,他們認為那對進一步奪取荷屬東印度群島是必要的一步。作出這一決定時,日本人認識到占領印度支那的南部將招致美國的全面石油禁運,用日本海軍參謀部的話說,就是與帝國生死攸關。但是,日本決不因為可能與英美交戰(zhàn)而放棄目標。

        華盛頓通過“魔法”截獲的日本密電跟蹤著這一歷史性的大辯論,在某種程度上預知了它的結果。被截獲的一份密電說:“占領法屬印度支那以后,我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荷屬東印度群島。”在7月18日羅斯福總統(tǒng)主持的內(nèi)閣會議上,有消息表明日本人肯定會在幾天后進攻印度支那。

        財政部長摩根索問總統(tǒng):“請允許我問一個您或許不愿意回答的問題,如果日本采取行動,您在經(jīng)濟方面將采取什么步驟?”

        羅斯福回答說:“如果我們不給日本一滴油,就會逼他們進攻荷屬東印度群島,那就意味著太平洋戰(zhàn)爭。”

        但是羅斯福總統(tǒng)還表示,如果日本人動作起來,他會支持另外一種經(jīng)濟制裁,即凍結日本在美國的全部資產(chǎn),那樣就能限制日本人的購油能力。連病魔纏身、情緒亦不高的赫爾也從療養(yǎng)院打來電話,建議加強出口控制——但“永遠不要卷入同日本人的戰(zhàn)爭”。

         1941年7月24日,美國電臺廣播說,日本軍艦已經(jīng)靠近金蘭灣,另有十幾艘日本運兵船從日軍控制的海南島南下,目標是占領印度支那。當天下午,羅斯福總統(tǒng)召見野村大使,建議印度支那中立。他解釋說,他本人不顧“激烈的反對意見”,一直允許日本進口美國石油,其目的就是不給日本進攻荷屬東印度群島的借口。他表示,如果日本進攻荷屬東印度田易,就會與美國發(fā)生直接沖突。他明確地暗示說,由于日本“在印度支那的新的行動”,他可能無法頂住美國國內(nèi)要求對日本實行石油禁運的政治壓力。

        這種變化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羅斯福總統(tǒng)本人不愿意采用全面禁運的辦法。他的意思是加強控制,但“每天都可能發(fā)生變化”,使之成為符合特定需要的靈活工具。他的目標是,給日本造成最大程度的不確定性。但同時不過頭。他認為可以把石油作為外交工具,而不是開啟戰(zhàn)爭的扳機。羅斯福對英國大使說,他不想同時打兩場戰(zhàn)爭。副國務卿薩姆納·韋爾斯提出了一份符合總統(tǒng)目標的建議。出口將被限制在1935~1936年的水平。任何等級的可能被再加工為航空汽油的汽油和汽油制品都禁止出口。所有石油出口都必須獲得出口許可證才放行。7月25日,美國政府命令凍結境內(nèi)一切日本資產(chǎn)。使用這些資產(chǎn),包括購買石油,都需要首先取得許可證,也就是征得美國政府的許可。7月28日,不出所料,日本開始了對印度支那南部的入侵,向戰(zhàn)爭又邁進了一步。

        新制定的美國政策表面上無意全面切斷對日本的石油供應,但是其實際效果乃是近乎完整的全面禁運。負責經(jīng)濟事務的助理國務卿迪安·艾奇遜在這里發(fā)揮了關鍵的作用。艾奇遜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贊成對日本全面禁運的國務院高級官員之一。經(jīng)過同財政部協(xié)商,他把7月25日的命令變成了禁運,絕對不允許釋放凍結的日本資金讓日本人購買石油。艾奇遜后來說:“不管我們是否有政策,我們至少有現(xiàn)實。如無變動,繼續(xù)照此辦理。”從8月開始,沒有一滴油從美國流向日本。兩艘日本油輪停靠在洛杉磯附近的圣佩德羅,枉費心機地空等已經(jīng)訂購了的石油。

        英國外交大臣安東尼·艾登說:“我們必須像美利堅合眾國那樣強硬。”但是,英國和荷蘭流亡政府當時弄不清美國的政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盡管如此,英國隨之宣布凍結資產(chǎn)和禁運,切斷了婆羅洲向日本的石油供應。荷屬東印度群島也做出了同樣的決定。

        至1941年7月末,日本已經(jīng)鞏固了其對印度支那南部的占領。7月31日,野村大使在會見美國官員之后向東京的外務省報告說:“今天,從他們臉上嚴肅的神情我可以看出他們是認真的。請允許我告訴各位先生,依我看,現(xiàn)在刻不容緩,必須采取某些綏靖的措施。”外務省毫不客氣地將大使的勸告拋在了一邊。日本進軍印度支那,美國凍結日本的資產(chǎn),實際上等于石油禁運,所有這些標志著戰(zhàn)爭前的讀秒階段開始了。

        但是,禁運本身并未造成即將到來的沖突。對于美國,也包括英國和荷蘭,禁運已經(jīng)成為除戰(zhàn)爭以外對付日本侵略行為的唯一辦法。隨著日本人進入東南亞和納粹德國橫掃蘇聯(lián),美國面臨著軸心國統(tǒng)治歐亞兩大陸、成為已不安全的兩洋間孤島的可怕前景。于是,羅斯福總統(tǒng)試圖利用石油杠桿。對日本人來說,石油則是他們與敵對列強的“圍剿”的最后聯(lián)系。東京不承認它是作繭自縛。禁運是日本在亞洲的4年軍事侵略導致的結果。是東京把自己逼進了墻角:根據(jù)它自己的計算,日本唯一可靠的石油供給就是它的自身儲備。一旦美國和荷屬東印度群島不供給油,就找不到其他值得挖掘的來源抵償損失。如果它要保持和保證其作戰(zhàn)能力,那就勢必要冒戰(zhàn)爭的風險,或是挑起戰(zhàn)爭。

      “我們無法忍受”

        對于同美國對抗,日本海軍過去比陸軍顯得謹慎。但是徹底的禁運改變了這一切。一位著名的日本海軍大將后來說:“離開油,我們的戰(zhàn)艦和其他軍艦只不過是稻草人。”日本海軍總參謀長永野大將對天皇強調(diào)說,如果沒有補充,日本的石油儲備充其量能堅持兩年的時間。

        日本的新任外相豐田貞次郎在1941年7月31日發(fā)往柏林和華盛頓的密電中達了日本政策中的這種恐懼。他寫道:“日本與以英美為首的第三國的商業(yè)和經(jīng)濟關系江河日下,我們再也無法忍受。鑒于此,為了帝國的存亡,我們必須采取措施獲得南海的原料。我們的帝國必須打碎這個在英美兩個裝睡的狡龍帶領并直接參與下鉤織的越來越結實的包圍圈。”

        國務卿赫爾的看法又多么不同。他在電話里對副國務卿韋爾斯說:“日本人正努力對幾乎半個世界的地方實行軍事統(tǒng)治……除動武之外,沒有其他辦法能阻止他們。”盡管如此,赫爾仍然希望將不可避免的那一天推后。他解釋說:“問題是我們?nèi)绾巫笥揖謩荩鹊綒W洲戰(zhàn)事結束。”

        雙方都有人為避免沖突而作出最后一分鐘的外交努力。日本首相鴻井皇太子在海軍的支持下提出與羅斯福會晤。也許他可以直接向美國總統(tǒng)發(fā)出呼吁。鴻井甚至情愿放棄同希特勒軸心國的結盟,以換來美國人的諒解。愁眉不展的大臣們同意了皇太子的想法。掌璽大臣小一規(guī)道私下對首相說:“日本面臨的全部問題都落實到了石油這一極其明確的因素。日本沒有戰(zhàn)勝美國的把握。”

        天皇對鴻井皇太子的設想表示支持,他說:“我收到了海軍關于美國對日本全面石油禁運的情報。考慮到這一點,同羅斯福總統(tǒng)的會晤越快越好。”

      “天天見少”

        東京,9月5日、6日。日本高級官員拜見天皇。石油仍然是中心話題。他們面前的背景材料說道:“當前,石油是我們帝國國家力量和戰(zhàn)斗力的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我們的作戰(zhàn)能力將隨時間的推移而削弱,我們的帝國屆時將失去軍事能力。”時間在流逝,軍事首領們反復提醒天皇。海軍參謀長告訴天皇:“包括石油在內(nèi)的軍用物資正天天見少。”

        天皇問陸軍參謀長,如果美日開戰(zhàn),將持續(xù)多久?

        參謀長答曰:“南太平洋的問題將在三個月左右解決。”

        天皇尖銳地反駁說:“將軍在這中國事件開始的時候是陸軍大臣,……那時你告訴陛下一個月可以解決問題。盡管將軍做過保證,仗已經(jīng)打了四年。”

        參謀長極力辯解:“中國廣闊內(nèi)地使得行動無法如期完成。”

        天皇提高了嗓門:“如果中國的內(nèi)地廣闊,那么太平洋就是無邊了。將這何以肯定能在三個月完成?”

        參謀長低下頭,緘默無言。

        海軍參謀長永野大將為將軍幫腔:“日本就像是重病人,因此必須迅速決斷。”天皇請他的高級顧問們說清楚他們的意思,是外交當先,還是戰(zhàn)爭。他沒有得到明確的回答。

        翌日,同樣的問題再次提出,陸軍和海軍參謀長都默默無言。天皇為大家不便回答這一問題而感到遺憾。接著,他從袍子里抽出一張紙,上面是他的祖父明治天皇的一首詩:

        人云四海皆兄弟,何來動亂不曾休?

        殿內(nèi)一片沉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敬畏而不敢做聲。”永野大將這時站出來說,只有其他所有辦法都失敗之后才訴諸武力。會議“在空前緊張的氣氛中”散場。

        即將來到的冬天界定了回旋的時限。如果軍方計劃在1942年春之前動手,那么12月初就得開始。盡管如此,鴻井皇太子仍然寄希望于不戰(zhàn)而決的出路。9月6日拜見天皇之后,內(nèi)閣開始討論是否應該大力迅速發(fā)展合成汽油的生產(chǎn)。鴻井說,戰(zhàn)爭風云莫測,所以在這項計劃方面多花錢是值得的。但是計劃委員會的負責人說工程太大,為期4年、投資數(shù)十億日元,需要不計其數(shù)的鋼材、管道和機器。另外,還得集中大量的工程技術人員和多達40萬名煤礦工人。鴻井的建議被否定。9月末,4名手持匕首和短劍的男子沖向鴻井的轎車,企圖行刺。他們被打跑,但首相被驚嚇得狼狽不堪。

         10月2日,美國政府正式拒絕舉行美日首腦會晤。不久,鴻井因為拿不出取代戰(zhàn)爭的可行辦法而倒臺。10月18日,好戰(zhàn)的東條英機取代他當上了日本首相。作為陸軍大臣,東條英機始終認為外交手段毫無用處,反對同美國達成任何妥協(xié)。

        自仲夏以來一直停泊于洛杉磯附近海域的那兩艘日本油船還在等著裝運訂購的石油。到11月上半月,它們終于起錨,空船而去。現(xiàn)在,誰也不會懷疑石油禁運的存在了。初冬已經(jīng)降臨東京,日本當局采取報復手段,斷絕了對美英使館的取暖油供應。

        從10月到11月,日本的最高軍事指揮部和政界領袖經(jīng)常集中在皇宮的一間小型會議室辯論戰(zhàn)爭的最后決定。他們的辯論一次次回到石油這一話題。日本的石油進口自1941年之后大大減少,庫存也在下降。某歷史學家后來寫道:“從可以得到的記錄來看,當時石油因素已經(jīng)像一個魔鬼懸于會議桌的上空,開戰(zhàn)的決定被認為是最方便的斬妖劍。”

         11月5日,日本的最高領導人在天皇面前召開了一次帝國會議。天皇本人按照過去的傳統(tǒng),自始至終保持著沉默。“剃須刀”東條英機總結出了多數(shù)人的看法。他說:“美國人從一開始就認為日本將屈服于經(jīng)濟壓力”,但是這次將證明他們錯了。“如果我們打持久戰(zhàn),將遇到困難。對持久戰(zhàn)我們有不安的感覺。但盡管不安,我們怎么能夠任憑美國為所欲為呢?兩年之后,我們將沒有供軍隊使用的石油。船舶將擱淺。想到美國在西南太平洋加強了防御、美國艦隊的擴張、至今未能結束的中國事件,等等,我看問題是無窮無盡……如果我們束手待斃,兩三年后我們將可能成為三流國家。”

        會議決定向美國提出最后一次態(tài)度強硬的要求,若遭回絕,日本就選擇戰(zhàn)爭。東條英機向大家問道:“還有沒有其他意見?”沒有誰反對,于是東條英機確認該建議通過。

        一名日本外交官于11月第三個星期抵達華盛頓,面呈了一份各種要求的清單。國務卿赫爾讀來像是一份最后通牒。那個星期還有另外一樣東西抵達華盛頓,那就是“魔法”截獲的11月22日發(fā)給野村的密電,電文說:“出于你萬萬猜想不到的原因,我們要求美國方面必須至遲在11月29日答應東京方面的最新建議。29日以后,事情將順理成章。”

         11月25日,羅斯福提醒他的高級軍事顧問,戰(zhàn)爭已經(jīng)迫在眉睫,甚至一個星期之內(nèi)就會爆發(fā)。次日,赫爾向那位日本外交官遞交了一份備忘錄,要求日軍從印度支那和中國撤出,以恢復同美國的貿(mào)易關系。東京把這份建議書看成是美國方面的最后通牒。當天,也就是11月26日,集結在千島群島的日本特混艦隊接到關閉無線電通訊,向夏威夷秘密進發(fā)的命令。

        美國人雖然不知道那支特混艦隊,但陸軍部長斯廷森還是有消息告訴羅斯福總統(tǒng)。一份情報表明,日本已經(jīng)派出大規(guī)模的遠征軍離開上海,向南前往東南亞。斯廷森后來回憶說,羅斯福總統(tǒng)聞訊幾乎可以說是勃然大怒。他說他怎么沒有看到這份情報。形勢完全變化。因為日本人一方面與美國談判徹底停戰(zhàn),完全撤軍,另一方面又派兵去東南亞,說明他們背信棄義。總統(tǒng)對他自己20年前提出的問題得出了最后的答案:不能信任日本人。11月27日,華盛頓向太平洋地區(qū)的美軍司令官,包括夏威夷太平洋艦隊司令赫斯本德·金梅爾海軍上將發(fā)去了“最后警報”。發(fā)給金梅爾的電文的開頭是:“可視此電為戰(zhàn)爭警報。”

      珍珠港

         12月1日,日本特混艦隊在仍然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穿越了國際日期變更線。東京向日本海外的使領館發(fā)出命令,銷毀密碼。一位受命去華盛頓日本使館偵查的美國軍官發(fā)現(xiàn)后院正在燒紙。

        12月6日星期六,羅斯福決定以個人名義電告日本天皇,試圖驅(qū)散籠罩上空的黑壓壓的“陰霾”。

        華盛頓時間12月7日中午12點30分,羅斯福接見中國大使。總統(tǒng)說他預計亞洲將發(fā)生“暴行”。他補充說,他感到日本可能在48小時之內(nèi)“干惡事”。華盛頓時間下午1點,羅斯福總統(tǒng)仍在與中國大使交談。就在那一時刻,即東京時間12月8日凌晨3點,羅斯福的電文終于被當面交與日本天皇。在太平洋海域之中,正是12月7日的拂曉,日本的特混艦隊正逼近夏威夷群島。旗艦高大的桅桿上飄揚著1905年日本海軍大勝俄國海軍的對馬海峽戰(zhàn)役中某日本軍艦用過的戰(zhàn)旗。日本飛機正一架架從航空母艦上起飛,機組人員被告知,他們將摧毀欺騙日本、試圖剝奪日本在地球上應有地盤的美國的戰(zhàn)斗能力。

        夏威夷時間上午7點55分,炸彈落向珍珠港的美國艦隊。

        對珍珠港的進攻開始一個小時之后,野村大使由另一位日本外交官陪同來到美國國務院。赫爾正接到總統(tǒng)打來的緊急電話,野村大使和他的同事被留在外交官接待室等候。

        羅斯福沉穩(wěn)而急促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有報告說,日本人已經(jīng)開始進攻珍珠港。”

        “報告得到證實沒有?”赫爾問。

        總統(tǒng)回答說:“還沒有。”

        兩人都認為消息可能是可靠的。但是,赫爾想,萬一不是這樣呢?他吩咐把兩位日本外交官帶進來。野村已經(jīng)從收音機里聽到了襲擊珍珠港的消息。他心不在焉地將一份厚厚的文件交給了國務卿赫爾。文件的內(nèi)容使他怒不可遏,他是佯裝讀完了文件中東京為其行徑的辯解。“在我50年公務生涯中,這是我頭一次見到如此滿篇謊言,毫無根據(jù)地歪曲事實的文件。直到今天,我不能想象這個星球上的任何政府能夠好意思編造這樣離譜的彌天大謊。”他想,幾個月以來在自己的公寓同野村的私下會談何用之有?對這位鄉(xiāng)巴佬出身的政治家來說,眼前的兩位外交官就像“一對吃羊的豺狗”。

        兩位日本外交官沒有補充的話。會見到此結束。沒有人上去為他們拉開門,因為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敵人。他們自己拉開赫爾辦公室的門,走進等待他們的空電梯下樓,默默地走出了大門。

        這一天,珍珠港的消息向華盛頓紛至沓來。先是零零碎碎,然后是詳細的噩耗。在這個漫長的星期日即將結束之際,斯廷森在他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從夏威夷傳來的消息十分糟糕。令人震驚的是,我們在那里的人早就得到了警告,而且已經(jīng)處于戒備狀態(tài),怎么會如此措手不及?”怎么會發(fā)生這樣巨大的災難?

        美國的高級官員知道日本人的進攻迫在眉睫,完全有準備。但是他們以為攻擊的目標在東南亞。無論是在華盛頓還是在夏威夷,幾乎沒有人認真考慮過,甚至說能夠理解,日本人可能而且能夠偷襲美國艦隊的老窩。正像馬歇爾將軍1941年5月對羅斯福總統(tǒng)說的,他們認為珍珠滿港所在的瓦胡島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堡壘”。大多數(shù)美國官員似乎忘記了,也許是從不知道,日俄戰(zhàn)爭就是從日本人偷襲旅順口的俄國艦隊開始的。

        從更根本的角度觀察,雙方都低估了對手。日本人不相信美國人能夠破譯他們最高一級的密碼,美國人也不能設想日本人能夠搞成技術上如此復雜的行動。事件剛剛發(fā)生后,羅斯福的某些地位最高的顧問竟以為是德國人的策劃,他們認為日本人單槍匹馬搞不成。雙方也誤解了對方的心理。美國人不相信日本人能夠做出如此膽大妄為的事情。他們錯了。而日本人也是同樣。他們以為偷襲珍珠港可以打掉美國人的士氣。事與愿違,這次攻擊使美國人重振精神,很快團結了起來。日本人犯下的錯誤更大。

      一個錯誤

        等待已經(jīng)過去,日美兩國已經(jīng)進入戰(zhàn)爭狀態(tài)。但是,珍珠港不是日本人的主要目標。夏威夷僅僅是他們漫長戰(zhàn)線的一部分。就在飛機轟炸美國的太平洋艦隊的時候,日本人同時也在轟炸和封鎖香港,轟炸新加坡、菲律賓、威克群島和關島,占領泰國,入侵馬來亞,直逼新加坡,并且作好入侵荷屬東印度群島的準備。珍珠港行動只是要保護側翼——令美國艦隊癱瘓,以便順利入侵荷屬東印度群島和東南亞的其余部分;保護海上通路,特別是為了保證從蘇門答臘及婆羅洲返回日本列島的油輪暢通無阻。因此,這次大規(guī)模戰(zhàn)役的首要目標還是荷屬東印度群島上的油田。

        因此,夏威夷行動對日本的長遠戰(zhàn)略是不可或缺的。其成功的關鍵因素——運氣,直到襲擊的最后一分鐘仍然陪伴著日本人。他們的成功實際上遠遠超過了自己的野心。襲擊的猝不及防和珍珠港美國人無力抵抗的程度遠遠超出了日本人的預想。日軍在珍珠港的兩輪轟炸過程中擊沉、擊翻和重創(chuàng)了美軍8艘戰(zhàn)列艦、3艘輕巡洋艦、3艘驅(qū)逐艦和4艘輔助艦只。被擊毀和損壞的美軍飛機達數(shù)百架。2335名美軍將士和68名平民遇難。所有這些構成了美國歷史上最最令人震驚的一頁。美國的航空母艦安然無恙,那只是由于它們恰巧在海上執(zhí)行任務。日本人共損失了29架飛機。山本五十六的賭博漂亮地賺了一筆。

        在制訂襲擊珍珠港的計劃時,山本五十六大將注意到1904年日本偷襲俄國在旅順口的艦隊時犯下了“不夠徹底”的巨大錯誤。日本人在珍珠港犯下了同樣的錯誤。石油是日本決定走向戰(zhàn)爭的核心因素,但在計劃夏威夷行動的時候,日本人忘記了石油。山本和他的同僚都不只一次地檢討過美國在石油方面的壓倒性優(yōu)勢,但是他們沒有理解瓦胡島石油供給的真實意義,因此對這些目標的攻擊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nèi)。

        這是一項帶來巨大反響的戰(zhàn)略失誤。夏威夷的每一桶石油都是從美國大陸運去的。如果日本的飛機炸毀太平洋艦隊的燃油儲備和珍珠港的儲油罐,他們就會令美國太平洋艦隊的每一艘船擱淺,而不限于那些實際上被擊毀的艦只。新的石油供給只能來自幾千英里以外的加利福尼亞。接任太平洋艦隊總司令的徹斯特·尼米茲海軍上將后來說:“在珍珠港事件的過程中,美軍艦隊的所有燃油都在地面的儲油罐里。大約有450萬桶油,只要用直徑50毫米的彈頭射擊就可以讓它們完蛋。如果日本人毀了那些油,戰(zhàn)爭就要延長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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