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場奶粉風波讓公眾對一個行業感到憂心時,風波中曝出的一份《公關解決方案建議》,讓公眾在驚訝之余對另一個行業也產生了類似的憂慮。
某公關公司在這份落款日期為8月11日的方案里,建議引發風波的某集團“與‘百度’搜索引擎媒體合作,拿到新聞話語權”。具體措施是,“盡快與百度簽訂300萬元的框架協議”,以“享受新聞公關保護政策”。
9月9日,掃描下來《建議》傳真件,現身于網絡論壇,引起一片嘩然。9月13日,號稱“全球最大”的中文網站和中文搜索引擎的百度發表正式聲明,稱自己在第一時間嚴詞拒絕了該公關公司提議,“為全體網民提供最便捷公正的信息獲取方式是我們一貫信仰的最高使命”,最后并“再次莊重承諾,在一切重大社會公共事件中,百度將一如既往地嚴格恪守新媒體更全面、客觀、及時的信息溝通責任”。
9月22日,記者嘗試用多個風波的新聞標題在百度上搜索,搜索到了大量信息。
然而另一方面,風波事件中的傳真件,也暴露了一個很大的問題:在搜索引擎獲得信息門戶地位的同時,相關利益方對信息的控制權爭奪也從傳統媒體轉向搜索引擎;作為完全市場化運作的新媒體,搜索引擎應該如何更好的承擔信息門戶的責任和義務?又該由誰來監督搜索引擎?
搜索時代,誰拿捏著我們的知情權?
我們已經如此依賴搜索引擎
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的西安某研究院工程師侯爭勝,打開電腦桌面的IE瀏覽器,百度首頁便蹦了出來。這個網齡不長的中年男人把百度設置為默認首頁。在他看來,“這玩意兒太方便了,想找啥就能找到啥”。更何況,他身邊大到比自己年長的上司,小到自己剛剛踏進大學校門的兒子,大多用“這玩意兒”。
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今年7月24日公布的《第2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在中國2.53億網民中,搜索引擎的使用率為69.2%,達1.75億人,目前為中國第五大網絡應用。網民學歷越高,搜索引擎使用率越高。在本科及以上學歷的網民中,搜索引擎使用率已經超過93%。
報告指出,搜索引擎是網民在互聯網中獲取所需信息的重要工具,是互聯網中的基礎應用。而在美國,搜索引擎已是第二大網絡應用,使用率已經達到91%。在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傳播學教授金兼斌看來,這也是中國網民網絡應用的發展趨勢,隨著互聯網信息越來越海量,網民將不僅僅是瀏覽門戶網站的鼠標用戶,還是使用搜索引擎的鍵盤用戶,后者與網站之間的互動性更強,卷入程度也更高,人們將越來越依賴搜索引擎。
“搜索引擎已經成為人們獲取和使用信息的代理。”金兼斌說。
侯爭勝隨手在搜索欄里輸入父親的名字,他把下滑到鼻尖上的眼鏡推回鼻梁上,一臉興奮地說,“你看你看,所有有關我父親的報道都顯示出來了。”
除了像侯爭勝這樣通過搜索引擎來獲取更全面的信息之外,金兼斌介紹,網民使用搜索引擎的另一大重要功能,是核實從其他渠道已經獲知的部分信息。而這一點,在一家搜索引擎不愿透露具體姓名的高級技術經理王博士看來,則意味著搜索引擎的巨大商機。因為這讓搜索引擎更容易根據網民的搜索習慣,研究其興趣偏好。比如有人搜磨球機,可能就是想買磨球機,“這個時候定向廣告的效果很好”。
不過,像許多網民一樣,侯爭勝并沒意識到這些。能在網上看到有關父親的全部信息,他對搜索結果很滿意。當然,他那位已經去世的老共產黨員父親,對搜索引擎來說并不意味著商機,所以,他搜到的結果,很可能便是按照機器的算法所能搜到的最為全面和真實的信息。
我們常常搜到我們不需要的信息
但如果侯爭勝輸入的不是父親的名字,而換成“教育”或“旅游”兩個字,結果則將大為不同。至少在前三條,他只能看到廣告信息。
統計表明,在搜索引擎提供的眾多搜索結果中,瀏覽前3頁的用戶,占全部用戶的98%。只有2%的用戶會翻看第三頁以后的內容。而第一頁的前三條,則是搜索頁面中最值錢的“風水寶地”。
“你所看到的搜索結果,都是可能被人工干預的。而是不是干預,完全由公司自己決定。”王博士解釋道。
他所說的“干預”,與眼下一項時髦的互聯網業務“搜索引擎營銷”相關。而在這項業務中占大頭的,叫做“競價排名”。“就是把目的性很強的用戶,賣給客戶,用戶越多,廣告的價格就越高,出價越高的公司,就會出現在搜索結果越顯著的位置。”王博士解釋。
據業內人士透露,“賣排名”目前是國內大多數搜索引擎的商業模式。
不過,作為知名的搜索引擎,google公司曾表示“不損害搜索結果的完整性”,“我們絕對不會操縱排名位置來將我們的合作伙伴放在搜索結果中排名較高的位置。沒有人能夠購買更高的PageRank(網頁評級)。”
但在王博士看來,在中國國內的搜索引擎行業,要真正做到這樣,“確實比較難”。
在給記者的書面回復里,百度則展示了一個市場老大的足夠自信和坦誠,“百度開發的獨特搜索引擎算法能最大程度地保證網民獲得最全面客觀的信息”,因為“百度的使命是為人們提供更加便捷的信息獲取方式,包括商業信息在內。因而,搜索引擎營銷和百度基本理念是完全一致的”。
在百度里輸入“汽車”兩個字,搜索結果第一頁每一個結果下面都注明“推廣”兩個字,意味著這些都是競價賣出的廣告。
有時候我們卻搜不到我們需要的信息
吊詭的是,一方面大量廣告信息被硬塞進使用者的視線,另一方面,使用者急需的信息,有時卻往往被各方有意識地屏蔽。
正在英國倫敦威斯敏斯特大學做訪問學者的博士生maomy,最近在“奶粉風波”中又一次體會到這一點。
9月19日,他意外發現一家大型門戶網站有關伊利的報道中,均把“伊利”兩字寫成“伊利”。這位熱衷研究網絡的傳播學博士生開始追溯這些新聞的來源。在央視網和中新網,發現無空格;對比搜狐、網易里同樣內容的新聞,還是無空格。
“事情就很清楚了。”他說,“這是人為干預的結果,而非巧合或排版錯誤。”maomy的判斷是,網絡編輯在“伊利”兩字之間加入空格,可能是為了讓網民搜不到最近有關伊利的新聞。
這位博士生將這一發現寫進了自己的博客,很快被轉載,一些網民由此質疑這家大型門戶網站到底“收了伊利多少公關費”。
伴隨著這篇博文的流傳,這家網站很快刪去了那些空格,但仍然有網友在“查看頁面源代碼”時,發現不少“伊利”在源代碼中變成了“伊<!>利”。
在搞技術的王博士看來,插入這種有意義的分隔符,一些搜索程序寫得不好的搜索引擎確實就搜不出來,與僅僅加一個空格相比,這“是稍微有技術含量的干擾方法”。
不過有時,搜索引擎自身也因為各種原因有意識地屏蔽一些信息。盡管無法確鑿地指證,但許多網民依然擔心一些大搜索引擎故意屏蔽掉他們合作伙伴的負面信息,這種對搜索結果的人工干預,在許多網民看來,是難以接受的。
“但是有些情況下,干預是必須的。”王博士說。他和他的同事經常遇到要求干涉搜索結果的情況,比如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卻遭到女方拒絕,男方就在網上發布詆毀女方的信息。女方的律師,發來律師函,要求搜索引擎屏蔽這些內容,不讓網民搜出來。
這在王博士看來,“是搜索引擎應該做的事情”。
搜索時代,如何保障網民知情權?
9月23日和24日,一場搜索引擎營銷大會正在南京舉行,來自搜索引擎行業的各路人物,談論的核心話題之一就是SEO。
所謂SEO,即搜索引擎優化(Search Engine
Optimization),指被搜網站通過內容的選擇和編排、關鍵字分布、增加內部鏈接和反向鏈接,甚至競價排名等多種手段,有針對性地提高在各大搜索引擎上的排名,以便給網站帶來更多的流量。
盡管這意味著可能會有更多與用戶需求相關性不高的信息進入搜索結果,但在百度看來,“搜索引擎營銷的門檻很低,使得更多中小企業能夠利用搜索引擎平臺的巨大優勢,來推廣自身的產品和服務。使用最主流的媒體平臺來推廣自身的產品,對中小企業來說,這在平面媒體和電視媒體時代是不可想象的。”
而另一方面,這對搜索引擎而言自然意味著商機。搜索引擎被視作互聯網中最有價值的“入口”,正如百度表示,“搜索引擎將成為人們獲取各種信息真正的第一入口。”
各大搜索引擎都在爭著把持這個入口。“大多數搜索引擎單純從技術上講都差不多,主要是品牌上的差異,目前百度品牌最好。”王博士說,目前占據中文搜索市場份額60%的百度,也主導著這個行業的游戲規則和評價標準。
王博士看來,一個好的搜索引擎的標準是可以讓用戶“找得到,找得快,找得新”。
但市場老大百度表示,“我們認為,由于搜索引擎服務對用戶來說都是免費的,各個搜索引擎之間使用的轉換成本為零,因此市場份額是決定搜索引擎是否全面客觀的唯一標準。”
但是maomy對此并不認同,他認為,市場份額多少并不意味著一個搜索引擎的搜索結果是否客觀全面。相反,在使用某些大搜索引擎時,他常常發現,搜索結果的顯著位置,往往被相關性不大的廣告信息占據。
像許多網民一樣,他對此感到擔憂,搜索引擎在當今中國社會的信息流動中已經擁有巨大的權力,一個市場占有率達50%以上的搜索引擎公司,對于整個社會中信息流動的控制權可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如果沒有相應的制約,有時很可能會危害公眾知情權和信息透明度,進而危害社會公平與正義。
而在金兼斌教授看來,這是企業的社會責任問題。搜索引擎和奶業公司一樣,奶業公司供應的是奶,搜索引擎供應的搜索結果也應像奶一樣,不能隨意加入添加劑。“我們喝的希望是純奶,要獲取的信息也希望是原汁原味的。”
這位教授認為,一些大的搜索引擎公司,在一定程度上,已具備社會公器的作用,就像馬路一樣,已經成為社會的基礎設施,不能只考慮利潤,還需要從社會效益的角度考量。
“搜索引擎已經成為檢驗信息準確與否的重要渠道,和作出合理判斷的基礎依據。”金兼斌強調,“搜索引擎怎樣做,不僅僅是在堅守一個企業的道德底線,也是在保障公眾的知情權。”
某種意義上,搜索引擎讓人們可以獲得更全面的信息,從而擴展了知情權,但“搜索引擎永遠都是一種工具,對其內容真假的分辨,仍舊需要網民自己完成。”王博士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