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總是公平的。張五常老先生這些年日進斗金,虛名四起,必然在其他地方出現損益。比如關于諾貝爾經濟學獎,2009年頒給了威廉姆森,這個在邊際理論方面卓有建樹的經濟學家,某些方面可能帶有張五常先生的傳承。所以有人說,威廉姆森獲獎,心里最失衡的人,當屬張五常。 在張五常的文字面前,我是折服的。《多難登臨錄》一書中能把抽象的經濟學現象寫得活色生香,文筆輕松,但卻力透紙背。 但這些顯然不能成為張五常的人生籌碼。我看見他時不時提到自己的書法,還有攝影。我看過老先生的書法作品,線條汪洋,不合邏輯,完全不像他的合約理論那樣步步為營。當時我就在想,能寫出如此不羈漢字的人,怎么能在一個完全靠數學工具支撐的經濟學世界里得有大成。 我還看過他的攝影作品,關于這一點,他是如此自我解讀的:“一個攝影家重視基礎,仰慕前人,但不守常規,對光與物的看法皆與眾不同”。這種才高八斗式的自我肯定,除了驕傲之情溢于言表,老人家內心深處不媚俗、不守舊、不停滯、不自足的方法論躍然紙上。 如果說書法、攝影是張五常先生的修身之為,那么在他自己看來,經濟學散文,便是他的治國平天下之舉。“一個散文家影響了神州大地對產權及交易費用的認識,也開辟了整個中國經濟學散文的新天地”,這看上去像他人對張老的介紹,我卻寧愿相信是老人自己親筆所為。至少在我看來,近10年以內的張五常,的確就是靠散文寫作縱橫天下。 有時候張老有些別扭地說,“張教授在經濟學上的興趣,只限于解釋世事。他少用數學,喜歡赤手空拳,憑自己改進了的基礎價格理論,縱橫天下”,我相信這絕對是他的自我解嘲。張五常何許人也!阿爾欽的學生、弗里德曼和科斯的座上賓,一本《佃農理論》,轟動西方經濟學界。1991年曾經作為唯一一位未獲諾貝爾獎的經濟學者而被邀請參加了當年的諾貝爾頒獎典禮。 如此高深學問的經濟學家,怎么可能不依賴數學?幾年前我看見張老評價楊小凱,說小凱的新興古典經濟學和超邊際分析如何重要,末了卻加上一句,楊小凱的軟肋應該是數學技術不夠,原因在于,數學這門技術,需要提前進行規范、專業的訓練,可楊小凱年少時代錯過了數學夢想的黃金時間。 如此,張五常對數學的刻意規避,在我看來,是一種入世而不得的姿態。 想想剛剛去世的薩繆爾森,8年時間出任肯尼迪總統的首席經濟顧問,幫助美國人實現真正的經濟發展,并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真正擺脫了經濟危機的影子。薩繆爾森通過研究、教學和著述,他對這個國家以及整個世界經濟生活的影響,超過了任何政府經濟官員和很多總統。 一代風流,后無來者。可是張五常呢?不僅直到今天為止,無緣諾貝爾大獎,他在經濟學界的影響力,也是與日俱減。 是不是傳統的“學以致用”精神消解了張五常的大好學問?現實情況是,他的朋友如弗里德曼、科斯一輩子并沒有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為政府獻計獻策,而是在學院深處深度開掘,另外一個被張五常尊重的大師,如米塞斯,一輩子固守清貧、固守寂寞。沿著這個向度,我有時候真的覺得張五常窩在香江之濱,對著內地的經濟風景評頭論足,寫他的《多難登臨錄》,實在是有點浪費才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