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商業史上,這是一個奇怪的時刻。通常當一家公司并購另一家公司時,這筆交易會在一個精心安排和照本宣科的儀式上宣布。記者會被領進一個劇場或酒店大廳,而兩家公司的高級經理會一起站在主席臺上。他們會泛泛地談及新公司的美好前景,指出合并將帶來財務和組織上的“合力”,并強調這次交易應該視為“同等公司之間的合并”,因為雙方均有豐富和不同的歷史和文化,這一整套做法都沒有什么自發性。那些詞句如同首席執行官的領帶一樣,是可以換的。
但是,當Google公司2006年10月9日并購剛崛起不久的互聯網錄像網絡YouTube時,傳統的儀式根本沒有出現。在該交易完成幾小時內,一段2分鐘長的錄像即在YouTube上出現了,主角是YouTube公司年僅20多歲的創始人查德·赫爾利和史蒂夫·陳。這段錄像是用手持攝像機在人行道上拍攝的,和用戶上傳到該網站的眾多業余作品一樣,具有典型的平庸和自拍自娛的感覺。在錄像開始的十幾秒鐘,這兩位新富豪(他們好像幾天都沒睡覺,而且幾個月都沒曬過太陽)一面壓抑住興奮,一面努力尋找合適的詞匯發言。他們好幾次提到“YouTube社區”。
查德·赫爾利開始說道:“YouTube,你好,這里是查德和史蒂夫,我們只想說謝謝你們。今天,我們有個令人興奮的消息給你們,我們已被Google公司收購。”
史蒂夫·陳緊張地對著攝像機說道:“是的,謝謝。多謝每一個向YouTube投稿的人,謝謝整個社區,沒有你們的幫助,我們決不會有今天的成績。”
赫爾利努力顯出不動聲色的樣子,繼續以勉強嚴肅的口吻說道:“我們將繼續努力為你們開發最好的服務,也就是說,開發最有創新性的服務、工具和技術,使你們繼續在我們網站過得愉快。”
但第一分鐘過去后,所有假裝的嚴肅都不見了,消息的宣布也變成了一個可笑的、充滿打鬧的節目。又高又瘦的赫爾利飾演了斯坦·勞雷爾(Stan Laurel),而個子較矮,圓臉的史蒂夫則飾演了奧利弗·哈代(Oliver Hardy)。
赫爾利咧開嘴笑道:“太棒了,兩個大王已經聯合了,我們將能為你們提供更好的服務了。”
史蒂夫一聽到“兩個大王”就大笑起來。他一邊低頭躲開攝像機,一邊搖搖晃晃地沿著人行道走著。
赫爾利一邊重復地說“兩個大王”,一邊抓住了他合伙人的雙肩。
史蒂夫笑著叫道:“放開我,大王。”
為了讓兩位創始人嚴肅起來,攝像師大吼著提問:“這件事對用戶社區有什么意義?”
赫爾利回答說:“兩個大王已經聯合了,搜索大王和視頻大王已經合并了,我們會放開手腳大干,要又刺激又有趣。”史蒂夫彎下身子,而赫爾利最后對著鏡頭用手在脖子處一劃,說道:“我們不能這樣干,停。”
這段錄像在YouTube上非常轟動,很快就成了該網站被觀看次數最多的作品,它在1個月內被觀看了200萬次,并引發了大批YouTube會員的競相模仿,他們紛紛將自己的攝像作品上傳到該網站。雖然他們二人宣布并購的方式并不莊重,非常與眾不同,但它下面隱藏著與過去更深刻的決裂。YouTube的崛起,讓我們看到了網上生意這一奇異新世界的一個縮影。這家公司的成功揭示出電腦運算日益變化的經濟意義,并且揭示出它正在極大地影響商業、就業,甚至是財富的分配。
查德·赫爾利、史蒂夫·陳及另一位朋友亞華德·卡萊姆(Yawad Karem)在2005年初的一次晚餐派對后,想出了這個創意:推出一種易于使用的視頻分享服務,他們在情人節的一次頭腦風暴會上選定了YouTube這個名字。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他們在赫爾利位于硅谷的家(這是他用搞網絡公司發的意外之財買的)的車庫里設計和編寫了該網站的源代碼。在2005年5月,他們成功地測試了這一服務,播出了一段史蒂夫的貓玩繩子的錄像。隨后,他們即從一家風險投資公司拿到了350萬美元資助,這足以支付他們不求奢華的開創費用了。YouTube網站于2005年12月正式推出,并迅速吸引了一大批觀眾,因為他們正想以簡單——而且免費——的方式存儲、分享和觀看自制錄像短片(更不必說那成千上萬部非法復制的有版權的電影、電視劇和音樂錄像)。僅在10個月之后,查德·赫爾利和史蒂夫·陳就以令人吃驚的165億美元把這個網站賣給了Google公司,從而每人發了一筆約33億美元的橫財。
YouTube在被Google公司收購時,只有60名雇員,他們的辦公室在加州San Mateo鎮,位于一家比薩餅店的樓上。他們只有一間擁擠的大辦公室,家具都是宜家品牌的桌椅,從赤裸的金屬椽子上還垂下一個橡皮的雞玩具(他們的服務器位于公用運算服務公司的數據中心)。盡管該公司很小而且沒有正式的組織結構,但這批人卻經營著互聯網上最受歡迎、增長最快的網站。全世界的人每天要在該網站觀看1億部視頻片,并上傳約65萬部新視頻片到該網站。這些數字還在以幾何級數增長,這就是Google公司愿意花如此大價錢收購這家年輕公司的原因。以165億美元的售價,YouTube每名雇員的市值為2 750萬美元。請將它與一個傳統的、極為賺錢的軟件公司微軟相比較。微軟公司有7萬名雇員,每人的市值為400萬美元;或可與媒體及娛樂公司迪斯尼公司相比較,迪斯尼公司有133萬名雇員,每人的市值為50萬美元。
YouTube之所以能用很少的人迅速建立起一個很大的生意,就是因為社會上有充足而便宜的處理能力、存儲能力和通訊帶寬。而且,YouTube的經驗遠非獨特,許多新公司都在利用公用運算網建立用人極少的新興業務。在Google公司收購YouTube一年之前,另一個互聯網巨人eBay公司收購了網絡電話公司Skype,出價為21億美元。Skype是在那之前2年剛成立,創始人是兩個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企業家,擁有530萬個客戶——比老牌的英國電信公司的客戶還多1倍以上——而且每天還在吸引15萬個新用戶。摩根·斯坦利公司說,Skype的服務“可能是歷史上增長最快的產品”。但Skype只雇用了200名雇員,比英國電信公司在英國的雇員少了9萬名。愛沙尼亞(Skype將最大的分公司設在這里)某工商報紙的一個專檔作家稱,基于Skype公司的售價,“Skype一名雇員的市值就超過Viisnurk木材加工公司,而其15名雇員的市值就等于Kalev糖果廠的市值。”
另一個例子是分類廣告網站Craigslist,它是在1995年由軟件設計師克雷·紐馬克(Craig Newmark)創立,當時是作為一個網上布告板供人們就舊金山一帶的各類活動做預先宣傳。紐馬克于1999年成立公司后,該網站即迅速擴張。到2006年年底,它為全球300多個城市設有網上布告板,每一個網上布告板都提供社交事件及各類活動的預報,并刊登各類廣告,如大減價廣告、招聘廣告及個人廣告。每月有1 000萬以上的人觀看該網站的5億個網頁,這使Craigslist成為網上最受歡迎的網站,但這整個網站的業務只由22個人操作。
可能最令人稱奇的網站是“許多魚(Plenty of Fish)”網站,這是一個幫助人們找到約會對象的網上服務,它于2003年在加拿大推出,并隨即有了爆炸式增長。到2006年,每天有約30萬人登錄該網站,并且每月觀看約6億個網頁。Plenty of Fish已成為加拿大最大的約會網站,以及美國和英國十大約會網站之一。這么一門紅火的業務雇了多少人呢?只有1個人,即它的創始人馬庫斯·弗林德(Markus Frind),他為該網站設計和編寫了全部源代碼,并采用了Google公司的自動化AdSense服務,用以將廣告放在各網頁上。據報道,28歲的他每天可以賺1萬美元。這門業務完全是電腦化的,實際上是在自動運行。弗林德2006年6月在自己的博客上寫道:“讓我驚嘆的是,我這個一個人的公司可與有300多名正式雇員的競爭者對抗。我感到自己是走到了時間的前面,而當我觀察如今周圍那些公司時,我相信它們幾年后就不會存在了。”
YouTube、Skype、Craigslist、Plenty of Fish這類公司之所以用人少,而且增長如此迅速,是因為它們的業務幾乎完全是用軟件源代碼建立起來的。它們的產品完全是虛擬的,是作為一串數碼放在電腦數據庫里,或在網上“飛翔”。如果要復制產品并發給世界某地的一個新客戶,其價格實際為零。于是這些公司就能在不增加人手的情況下迅速擴張,通過依賴公共互聯網為經銷渠道,它們還可避免傳統公司必做的相當一部分資本投資。YouTube公司不必建設攝影棚或傳輸塔。Skype公司不必在各電線桿之間拉上若干英里長的電線。Craigslist公司不必購買印刷機、油墨和紙張。Plenty of Fish公司不必租辦公室。雖然它們要為使用的帶寬付一定費用,但它們幾乎免費利用了別人在網絡公司繁榮時花錢建設的光纖電纜。
所有以上這些公司都顯示了一種不尋常的經濟行為,經濟學家稱之為“收益按規模遞增”,它的意思很簡單:它們賣的產品越多,賺的錢就越多,它與工業界的實際情況相比,是一個非常不同的動態,因為工業界的公司都受“收益按規模遞減”規律的支配。當實體產品的制造商增加產量時,它早晚要開始為其投入——原料、零件、供應品、地產及制造和銷售工序需用的雇員——付更高價錢。它可通過規模經濟——用更少的投入制造更多產品——來抵消這些更高的投入成本,但最終,投入成本的增加會壓垮規模經濟,使公司利潤或收益開始下降。收益按規模遞減的法則實際限制了公司的規模,或至少限制了公司利潤的規模。
直到最近為止,大部分信息產品也受到收益遞減規律的支配,因為它們必須以實體形式分銷。詞句必須打印到紙上,移動的圖像必須錄到膠片上,軟件編碼必須刻到盤上。但由于互聯網使信息產品脫掉了實體形式,將其變成了完全無形的一串1和0,從而也就使它們擺脫了收益遞減規律的支配。數字產品可以無限次復制,而且實際上沒有成本——其制造者不必在業務擴張時增加對產品投入實物的購買。而且通過網絡效應這一現象,數字產品經常變得更有價值,因為有更多的人在使用它們。每一個開戶頭加入Skype網站、在Craigslist網站放置一個廣告,或在Plenty of Fish網站貼一份個人簡歷的人都在增加這一服務對其他會員的價值。當銷售或使用率擴大時,收益即會一直增加——沒有任何限制。
由于電腦運算網絡上經營公司具有獨特的經濟意義,再加上網站影響可以遍及全球,使網上公司可執行一種幾年前尚不可想象的商業戰略:免費提供核心產品。YouTube網站讓用戶免費存儲或觀看視頻;它只通過做廣告和拉贊助賺錢。Plenty of Fish網站也依靠廣告作為收入,所以讓上網者免費發帖和看帖。Skype網站允許用戶在網上互相無限次地打電話——全部免費——而對用傳統電話線打電話的用戶每分鐘只收幾美分。Craigslist網站的紐馬克似乎對自己公司是否賺大錢并不感興趣。他只對幾種廣告——主要是商業地產和職位列表——收費,而其他廣告一律免費。
網上生意具有的新的經濟特征,對消費者來說是一大恩惠。過去很昂貴的服務——從國際長途電話到分類廣告,再到錄像傳輸——現在居然可以免費享用。但在網上的新公司享受到機器人式的高效、全球影響范圍和收益遞增時,負面的情況也存在。畢竟,它們要與已長期雇用了許多人并付了不菲工資的傳統公司競爭。YouTube網站要與電視臺和影劇院爭奪觀眾;Skype網站要與市話和移動通信公司爭奪用戶;Craigslist網站要與當地報紙爭奪分類廣告的廣告主;Plenty of Fish網站要與幾十家全國及地方婚介機構爭奪客戶。由于網上公司享有經濟上的優勢——隨著公用運算的成熟,使數據處理和通訊成本進一步下降,這種經濟上的優勢還將進一步擴大——傳統的公司將別無選擇,只能照貓畫虎地從事網上經營,從而在這個過程中解雇無數雇員。
我們已看到有跡象表明,某些信息行業的專業人員數量在減少。例如,當報紙在觀眾和廣告收入方面競爭不過網站時,它們就被迫解雇記者和其他雇員。美國報紙編輯協會的一份調查表明,從2001~2005年,美國報紙雇傭的專業人員減少了4%,即減少了1 000名記者、1 000名編輯及300名攝影師和美術師。《西雅圖周刊》(Seattle Weekly)獲過大獎的記者菲利普·道迪(Philip Dawdy)說:“網絡20和一般互聯網對我的專業來說是災難,報紙正在死去,有才華的人正被迫去干公關工作。”
美國勞工部在2007年年初發布了一份很說明問題的統計報告,介紹了廣播出版業的現狀。該行業的雇員人數自2001年以來已減少了13%,失掉了近15萬個就業機會。正是在這6年中,許多媒體公司的客戶和廣告商都把廣告投放的重點從實體媒介改成了互聯網。但是這份報告表明,從事網上廣播出版工作的雇員人數并沒有增長。事實上,同期的網絡行業就業人數下降了29%,從51 500人降到了36 600人。《紐約時報》經濟撰稿人弗洛伊德·諾里斯(Floyd Norris)評論說:“互聯網是未來的浪潮,不要試圖在它這方面找到工作。”
隨著電腦和軟件大規模地取代企業員工,我們將可看到許多經濟部門的空心化現象。如果一家公司的產品或服務能以數字方式銷售,那它的雇員即可能有被電腦取代的風險。而且,符合這類虛擬銷售概念的公司每年都在增多。
馬庫斯·弗林德曾預言許多傳統公司將難以與用人極少的網絡公司競爭,這一預言可能正在實現。因此,隨著電腦和軟件大規模地取代企業員工,我們將可看到許多經濟部門的空心化現象。如果一家公司的產品或服務能以數字方式銷售,那它的雇員即可能有被電腦取代的風險。而且,符合這類虛擬銷售概念的公司每年都在增多。
當然,電腦取代企業員工并不是新現象,而且人們通常還歡迎它,認為它是說明經濟健康的跡象。畢竟,改進勞動生產率是企業引進電腦的首要目的。電腦化與它之前的電氣化一樣,只是在繼續幾百年以來的機器取代人工的趨勢。正如戴維·奧特(David Autor)、弗蘭克·利維(Frank Levy)和理查德·默南(Richard Murnane)這三位學者在一篇有影響的文章(該文2003年發表于《經濟學季刊》(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所說:“用機械代替重復性人工勞動,一直是工業革命時代的經濟變革之重點。電腦化通過增加機械代替重復性人工勞動的可行性,進一步推動了——甚至加速了——這一長期流行的趨勢。”但他們也指出,電腦化為機器能完成的任務帶來了質量上的改進。由于電腦可以完成符號處理——存儲、收回信息及對信息進行加工——它可在一大批歷來不適合機械化操作的信息處理任務方面增強或取代人的感覺。電腦化擴大了機器對藍領和白領工人的取代。
雖然一般意義上的工業化,尤其是電氣化,在使工廠更有效率的同時也創造了許多新的辦公室工作職位,但電腦化并沒有創造大量新型的工作來取代它“毀滅”的工作。正如以上三位學者所寫,電腦化“標志著一個重要的逆轉,前幾代的高技術資本大大增加了例行性信息處理任務對人力投入的需求,這可以從19世紀文秘職業的迅速興起得到驗證。電腦化如同這些技術一樣,增強了對文秘和信息處理任務的需求,但電腦化同以前的技術不一樣的是,它使這些任務自動化了”。電腦化創造了新的工作,但卻是可由機器完成的工作,人變得不必要了。
但這個情況并不意味電腦可以接管白領工人的一切傳統工作。正如以上3位學者指出的:“需要靈活性、創造性、全面解決問題及復雜溝通的任務——所謂的非例行性的、涉及實際經驗的任務——(尚)不適于電腦化。”但這個放在括號里的“尚”,應該讓我們猶豫。由于自3位學者的文章發表以來的幾年中,電腦網絡的能力和用處已有新的發展,我們不僅看到了軟件能力的擴大,而且看到一種新現象的興起已使企業對雇員的需求進一步縮小了。這種現象一般稱為“社會化生產”,它尤其正在重塑媒體、娛樂和軟件行業的經濟含義。它實際上使相當一批非例行性的、需實際經驗的任務(即需要靈活性、創造性、全面解決問題及復雜溝通的任務)可以免費完成——不是由網絡上的電腦完成,而是由網絡上的人完成。
再更仔細地看看YouTube網站的情況吧,它對自己播出的無數錄像片均不付一分錢。所有攝制成本均由這項服務的用戶負擔。用戶是集多種職務于一身:導演、制片、編劇、演員,而且通過將作品上傳到YouTube網站,他們實際上還為YouTube網站貢獻了勞動。貢獻這種“用戶提供的內容”,在互聯網上已經司空見慣,并正在為許多網絡公司提供原料。無數的人通過博客和博客評論免費發表自己的文字和觀點,而網絡公司則經常對其加以收集和利用。向開放源代碼軟件項目投稿的人,也是在貢獻自己的勞動,盡管其勞動結果常被IBM、Red Hat和甲骨文這類營業性公司作商業化應用。受人歡迎的網上百科全書Wikipedia是由志愿者編寫和編輯的。Yelp是一組城市網站,它完全靠會員就餐館、商店和本地各種好去處編寫的評議而維持。路透社作為一個新聞機構,會用業余作者提交的照片和錄像對外發稿,但只對一小部分作者付很少的費用,大部分作者是拿不到報酬的。MySpace 和Facebook這類社交及交友網站,以及“許多魚”這類約會網站,實際上也是集合了無數會員有創意的、免費的貢獻。這些網站的擁有者套用了過去農業上的合作種田手法,只為會員提供地皮和工具,讓會員完成全部勞動,然后自己去收獲經濟果實。
免費勞動還不僅限于創意作品的生產。Digg和Reddit這類新聞過濾網站會按幾百萬會員的投票,將會員的來稿分成三六九等,從而連編輯都不需要用了。會員上傳到Flickr網站的所有照片,都是按會員給各照片打的標簽來分類。Delicious網站也提供一個類似服務,讓用戶給網頁打評價標簽。而Freebase則讓用戶就各類信息打標簽。運行Skype網站用的處理能力,有很大一部分是“借”自于用戶個人電腦里的微處理器,這樣就大大減少了Skype必須配置的電腦。甚至Google和雅虎公司提供的搜索任務,實際上也是利用網站制作者和觀眾的貢獻建設起來的。(網絡)搜索公司不必雇用分析員和圖書管理員,而他們是傳統上為他人做信息分類和過濾的。越來越多的公司在設法利用免費勞動的力量。甚至連警察也加入進來了。得克薩斯州警察局于2006年沿美墨邊境設立了網絡攝像探頭,并開始通過互聯網傳輸錄像信息。世界各地的人們現在均可監視該地區的非法移民,可以輕移鼠標來提醒得克薩斯州警察局注意可疑情況,這真是低成本執法。
為什么人們會以這種方式貢獻勞動?理由有好幾條,而且都是顯而易見的。在創建搜索引擎這類例子中,人們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貢獻勞動的。Google公司等要做的事只是跟蹤人們的網上行為,從其中的規律提取有價值的情報。沒有人會在乎這一點,因為搜索結果這類最終產生的產品是有用的。在其他例子中,人們是由于想滿足自己的利益而貢獻勞動的。在MySpace和Facebook這類社交及交友網站建一個網頁對許多年輕人都有社交好處,能使他們聯絡老朋友和結識新朋友。在Flickr網站為照片打標簽或在Delicious網站為網頁打標簽,可幫助人們跟蹤令其感興趣的文字及圖像——它成了一種對網上內容做個人歸檔的系統。有些網站拿出一部分廣告收入與投稿者分享(但數額通常很小)。在另外一些例子中,人們貢獻勞動是為了競爭或爭地位。Digg和Yelp,甚至還有網上百科全書Wikipedia,都將投稿者列為三六九等,你投稿多,就會升到更高的級別。
但是人們為這些網站作貢獻的最大理由,正是他們追求個人愛好或做慈善事業,或做社區團體公益事業的理由:因為他們樂在其中。它給他們帶來了滿足感。人們很自然地總想創造一些東西,向他人顯示自己的創造,談論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并成為各種公共項目的一部分。即使在網上,人的本性也是一樣的。甚至在最早期,網上社區和網站就廣泛使用免費勞動。在20世紀90年代,有無數“美國在線”(AOL)的會員為這家公司做了免費工作,如當聊天室的管理員等。《連線》雜志將AOL稱之為是“網上的血汗工廠”。亞馬遜網站的早期吸引力,有一大部分來自顧客提交的書評——以及其他顧客對此書評的評級。錄像片的上傳、博客的逐天撰寫、對開放源代碼的糾錯、對Wikipedia條目的編輯——這一切都屬于人們在本職工作之外經常要進行的娛樂或慈善活動,只不過具有了新的形式而已。
但是,這類貢獻的范圍、規模和復雜程度已經變了——而且同樣重要的是,公司利用免費勞動并將其轉化為有價值產品或服務的能力,也已經變了。由于有了無所不在的、廉價的電腦運算和數據通訊,以及更加先進的軟件程序,使個人可以用以前不可能的方式制造和與人分享有創意的作品和其他信息產品,而且使人能以異常的效率將無數不相關的投稿組裝成商業產品。耶魯大學法律教授約猜·本克勒(Yochai Benkler)在《網絡的財富》(The Wealth of
Networks)一書中稱,社會化生產最近的爆炸式發展,是由于技術方面的三大進展。他寫道:“首先,用于參與信息和文化生產的實體設備在先進國家人口中幾乎完全普及。第二,信息經濟中的基本原料與實體經濟不一樣,是(免費供應的)公共產品——即已有的信息、知識和文化。”第三,互聯網為分散式模塊化生產提供了一個平臺,“使許多有不同動機的人因為各種原因而參與進來,從而組成了新的有用的信息、知識和文化產品。”
這三大因素將在今后幾年更加明顯。萬維電腦將繼續為個人提供新的生產能力,擴大他們與知識的接觸,并使其更易于將個人投稿組合成有用和吸引人的產品和服務。約猜·本克勒認為一種大眾的革命正在興起,使原由大公司控制的生產和分銷信息產品的工具,放在了公眾的手中。他認為“網絡化的信息經濟”標志著“現代社會的重要拐點”,而它有可能在“我們如何感受周圍世界方面帶來一個非常基本的轉變。”他寫道:通過改變“我們創造和交換信息、知識和文化的方式,我們即能賦予21世紀以下特點:個人有更大的自治權、政治領域有更大的民主、社會有更大機會進行文化反省和人的交往聯系。”
其他作家和學者也做出了與約猜·本克勒類似的論斷。他們認為一個新的、更令人獲得解放的經濟正在興起——這是一種“禮品經濟”,它是基于分享而不是出售,而且獨立于市場經濟,或甚至與它對立。盡管“禮品經濟”這個術語至少25年前就已出現——見劉易斯·海德(Lewis Hyde)1983年出版的《禮品:想像和財產的情感生命》(The Gift: Imagination and the Erotic
Life of Property)一書——但它的再度流行凸顯了免費勞動及其產品在互聯網上已變得如何廣泛。人們常說,禮品經濟正在催生一個更豐富、更具平等主義性質的文化,同時把財富和權力從一直壟斷著創意產品和其他信息產品分配的公司和政府那里拿走。倫敦威斯敏斯特大學的理查德·巴布魯克(Richard Barbrook)1998年發表的文章“高技術的禮品經濟”就很透徹地表達了這一觀點。他是這樣描寫互聯網用戶的:“他們不受距離的限制,互相協作但沒有金錢或政治的直接介入。他們對版權不關心,互換信息而不想到報酬。在沒有國家或市場來調解社交紐帶的情況下,人們是通過饋贈時間和觀點而建立的共同義務,而組成網上社區的。”
以上這些說法說出了真相,這一點任何觀察如今互聯網的人均可看到。電腦和互聯網使人有了強大的新工具,可以因此表達自己的心聲,把自己的作品傳播給廣大觀眾,并協作生產不同的產品。但以上這些論點也有天真之處,或至少是短視的地方。這些烏托邦式的言論背離了一個事實:市場經濟正在迅速地把禮品經濟包括進來。“饋贈時間和觀點”正在成為生產商品所需的投入。不論是大公司(如擁有MySpace網站的默多克的新聞集團)或一個人的小公司(如馬庫斯·弗林德的Plenty of Fish網站),它們都在利用網上大批的送禮者(即免費投稿者),將其視為全球性的廉價勞力。
當互聯網巨人雅虎公司2005年以3500萬美元收購Flickr網站時,它公開承認其動機是想利用Flickr網站用戶提供的免費內容。雅虎公司CEO霍洛威茨(Horowitz)對《新聞周刊》說:“Flickr網站只有不到10名員工,但有幾百萬用戶在提供內容,幾百萬用戶在為其組織內容,幾十萬用戶在為其做網上傳播,幾千人不要酬勞地為其做管理。這真是干得漂亮。如果我們能在雅虎公司也這么做,對5億用戶的利用也達到同一效果,那真是太理想了。”隨著用戶制作的內容繼續受到商業利用,社會化生產造成的最大威脅似乎并不針對大公司,而是針對個體的專業人員——記者、編輯、攝影師、研究人員、分析師、圖書館館員,以及其他可被“不要酬勞的人”替代的信息工作人員。塞恩·圖西格(Sion Touhig)是一名著名的英國攝影記者,他認為由于網上有海量的免費或廉價的圖片資源,“互聯網經濟已摧毀了我所在的這一專業部門。”既然有業余者愿意免費為你干活,又為什么要花錢雇一名專業人員呢?
當然志愿者一直都有,但是現在不拿工資的工作者可以空前的規模取代拿工資的雇員,企業界已為這一現象編了一個術語:“眾包”。萬維電腦使大眾有了生產工具,但又不使其擁有對共同創造的產品的所有權,因此就提供了一個極為有效的機制,使一小批人能收獲一大批人的勞動經濟價值。查德·赫爾利和史蒂夫·陳在宣布被Google公司收購時確實應該好好謝謝“YouTube社區”。正是靠了網上社區廣大成員為該網站貢獻的時間和創造性,才使這兩個網站創始人成了極富有的年輕人。
公用電網的建成加速了財富集中于大公司的進程,而這一趨勢自工業革命開始以來一直在進展,只不過速度放慢了。在那時,當大公司擴大規模并生產新型消費產品時,它們只好雇用大量熟練和非熟練工人,并按亨利·福特的先例付給他們很不錯的報酬。這樣一來,電氣化迫使公司將其日益增加的財富廣泛地分給雇員。如我們已看到的,這在催生繁榮的中產階級——及更具平等主義的美國社會——方面發揮了決定性作用。
普遍運算網的出現會帶來一種完全不同的經濟調整。它不會把財富集中在一小批企業手中,而是會把財富集中在一小批人的手中,使中產階級受到影響,并擴大貧富差別。這再一次只標志一個已有趨勢的加速,而不標志一個新趨勢的開始。
自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企業對自備電腦設備的投資開始大量增加,而美國人的收入越來越偏斜。富人的收入在快速上升,而大部分人的工資收入并沒增加。經濟學家托馬斯·派克提(Thomas Piketty)和伊曼紐爾·塞茨(Emmanuel Saez)通過對國內稅務局數據做的廣泛研究,發現從二戰結束到1980年,最富的10%家庭在總收入中占的份額一直穩定在約32%。但該比例隨即開始上升,1985年為34%,1990年為39%,1995年為41%,2000年為43%。網絡公司熱退潮后,該比例因股市下跌曾有下降,但2004年又回升到43%。
但更具戲劇性的是,富人的收入正在加速集中于少數巨富手中。最富的1%美國人在總收入中所占的份額在20世紀40年代為約11%,20世紀70年代末為約8%,但到20世紀80年代即重又上升,到2004年已升到16%。而在最富的美國人中,收入向最高端的集中更加驚人,從1980年到2004年,最富的01%美國家庭占有的收入份額上升了2倍多,從2%漲到7%。當以上研究人員在2006年底更新了統計數字時,他們發現這一上升趨勢還在繼續。他們寫道,初步的稅務數據“表明最富人群的收入在2005年繼續快速上升”。
在另一個調查中,哈佛大學和聯邦儲備委員會的研究人員考察了美國幾家最大公司三大最高層領導者的收入,并將其與普通工人的收入做了對比。結果發現,三大最高層領導者的收入從二戰結束到20世紀70年代一直較穩定,但隨后即快速上漲。據這份調查,高級經理1970年的平均收入是一般工人的25倍,但到2004年,這一比例已上漲到104倍——而最高層的10%高級經理的收入是一般工人的350倍。曾任花旗集團全球股本總戰略設計師的經濟學家埃杰·卡普爾(Ajay Kapur)指出,美國、加拿大和英國三國已成為“富豪經濟”,其經濟增長的動力來自少數富豪,而經濟增長的收益也基本落在少數富豪手中。
經濟學家仍在繼續辯論美國人收入日益不平等的原因。這涉及許多因素,包括國際貿易的加強、公司利潤上升、稅率變化、工會勢力下降、社會標準一直在變化等。但是有一點已日益明顯,電腦化在這一變化中起了核心的作用,尤其在壓低大部分美國人的收入方面。著名的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家杰格迪什·巴格瓦蒂(Jagdish Bhagwati)指出,電腦化是中產階級工資20年停滯不前的主要原因。他寫道:“今天工廠里仍然有組裝線,但已實現了自動化。它們由裝在高處玻璃盒子里的電腦控制,并由高度熟練的工程師負責操作。”一種新的節省人工的技術引入后,通常會使工人的收入暫時下降,然后待產量大幅上升后又使工人收入再度提高。但是巴格瓦蒂認為,信息技術則不同。早期的技術(如蒸汽機)會帶來“不相干的變化”,但電腦技術的目前進展使工人連稍適休息的機會都沒有。他說,(電腦技術)對工人的取代現仍在繼續。工資承受的壓力變得無情了。
既然網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同等地使用萬維電腦,工作人員所處的地理位置遠不如以前那么重要了。任何能在電腦上完成的工作,不管它有多專業化,都可以外包。
美聯儲主席本·伯南克2007年2月的一篇講話支持了巴格瓦蒂的結論,即信息技術是收入停滯不前的主要原因。他指出:“全球化對不平等的影響是不大的,并且幾乎肯定不如偏重技能的技術變革的影響重要。隨著軟件使更多需要技能的工作任務實現了自動化,感到自己飯碗受到威脅的人將越來越多——關于這一點,報紙的記者和編輯們可以作證。由于各公司能把知識工作(這是高工資白領工作人員控制的王國)外包到海外去做,這一效應更被放大了。既然網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同等地使用萬維電腦,工作人員所處的地理位置遠不如以前那么重要了。任何能在電腦上完成的工作,不管它有多專業化,都可以外包。如今,甚至連美國病人所拍的X光片的審看,都已外包給了印度等國的醫生。隨著全球勞力市場尋求均衡,國際上對工作崗位的競爭,已使美國這類工資較高國家的薪酬水平有所下降。”
因此,電腦化使美國許多工薪階層陷入了雙重的困境:它使工作崗位變少了,同時亦使能完成相關工作的人變多了。正如《華盛頓郵報》的史蒂文·珀爾斯坦(Steven Pearlstein)所說:“更強大的電腦、軟件和互聯網已減少了對旅行代理人、零售售貨員和庫存控制專家的需求,使公司能把電腦編程、稅務制單和客戶服務等工作外包到印度和波蘭。”
人們有一種自然的傾向和愿望,即把互聯網看做是一種消除差距的力量,可以創造更公平、更民主的社會,使經濟機會和回報更廣泛地分布于大眾之中,而不是只由少數人控制。萬維電腦可以使人們擁有新的自由,能互相傳播自己的工作結果和觀點,根本沒有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制約因素。
人們有一種自然的傾向和愿望,即把互聯網看做是一種消除差距的力量,可以創造更公平、更民主的社會,使經濟機會和回報更廣泛地分布于大眾之中,而不是只由少數人控制。萬維電腦可以使人們擁有新的自由,能互相傳播自己的工作結果和觀點,根本沒有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制約因素。這一事實似乎強化了以上的假定,但現實情況可能是與此非常不同的。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在2006年出版的《長尾理論》(The Long Tail)
《長尾理論》簡體中文版已于2006年12月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編者注
一書中寫道:“成百萬的普通人目前有了成為業余制片人的工具和角色榜樣,他們其中的一些人也有才干和眼光,由于制片的方法已普及到很多人,有才干和眼光的人即使只占一小部分,也會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這并不是一種經濟平等主義的觀點,盡管它乍看起來是。它認為在未來的社會里,市場生產的財富有可能將更多地匯入‘一小批’特別有才華的個人手中。”
和電氣化一樣,技術和經濟力量的相互作用極少產生我們起初預期的結果。有一些人仍然相信在電腦化持續發展一段時間之后,它迄今已幫助擴大了的財富差距將開始縮小。這種情況在過去的幾次技術革命中出現過。但是當我們考慮到萬維電腦釋放出的經濟力量——將增加回報的活力普及到經濟的更多部門,用軟件取代熟練及非熟練的職員,知識工作方面的全球交易,公司能匯集志愿勞動并收獲其經濟價值——那我們只有一個遠非烏托邦的前景。隨著一小批富豪——數字精英——與一大批自身財富正在縮水的民眾之間的差距加大,對中產階級的侵蝕很可能會加速。在YouTube經濟中,每一個人都可自由發揮和表演,但只有少數幾個人能收獲經濟回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