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現金、支票、資本、財富、非法收入……不管怎么稱呼,這些都和貨幣有關。對貨幣的貪婪追逐被基督徒視為萬惡之源,被將軍視為戰爭的原動力,被革命者視為勞工的枷鎖。那么,貨幣究竟指什么?是當年西班牙征服者曾經想象中的銀山嗎?或者只是滿足人們需要的泥版和鈔票印刷紙?大多數貨幣已經從我們的視線里消失了,在這樣的世界,我們如何生存?貨幣從哪里來?又都到哪里去了?
2007年,美國人均年收入還不到3.4萬美元,充其量同比只增長了5%,而由于生活費用上漲了4.1%,實際收入僅增長了0.9%。如果考慮到通貨膨脹因素,美國中等家庭收入在自1990年以來的18年里僅僅增長了7%,實際上幾乎沒有變化。現在,我們把普通美國人收入狀況與投資銀行高盛公司首席執行官勞埃德·布蘭克費恩的收入做一個比較。2007年,布蘭克費恩的收入(包括工資、獎金和股票獎勵在內)達到6 850萬美元,較上年增長了25%。同年,高盛公司凈收入達到460億美元,超過了100多個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其中包括克羅地亞、塞爾維亞、斯洛文尼亞、玻利維亞、厄瓜多爾、危地馬拉、安哥拉、敘利亞和突尼斯等。高盛公司的總資產首次突破了1萬億美元大關。不過勞埃德·布蘭克費恩并不是金融界頭號收入大戶。老到的對沖基金管理人喬治·索羅斯收入囊中的是29億美元。與上述兩家對沖基金的領導人一樣,Citadel投資集團總裁肯·格里芬拿到手的也遠不止20億美元。然而與此同時,全世界還有近10億人每天僅僅賺得1美元以維持生計。
我們為這個世界是如此不公平而生氣?為有錢有勢的資本家和擁有上億美元紅利的銀行家而感到憤怒?為富人、窮人和巨富之間不斷擴大的鴻溝而沮喪?這種想法并非只你一個人有。在西方文明發展的整個歷史進程中,對金融和金融家經常性的敵意始終存在。這種敵意源于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金融家借助放貸維持生計,是千方百計依附于農業與制造業這兩種“真實”經濟活動的寄生蟲。這種敵意源于三個原因:一是債務人的數量往往超過債權人,而且前者對后者很少抱有好感;二是頻繁發生的金融危機和金融丑聞,足以使人們把金融視為造成貧窮而非繁榮的非穩定原因之一;三是全世界各國的金融服務幾百年來往往被少數族群所掌控,即使他們不再擁有土地和公職,但他們在血緣、信任基礎上建立起嚴密的網絡組織,享受著來自 金融方面的成功喜悅。
我在本書中要提出的建議是,盡管我們對“不義之財”存在根深蒂固的成見,但貨幣是人類進步的根源。套用雅各布·布朗諾夫斯基①(我曾在上學期間如饑似渴地觀看過他那部優秀的電視紀錄片《科學進化史》)的話來說,貨幣的發展始終是人類進步的必要條件。正如今天許多人都明白的,與那些要榨干負債累累的家庭的最后一滴生命之血,或者拿孤兒寡母所有儲蓄去投機的吸血鬼不同,金融創新始終是人類進步(從物質極度匱乏到今天令人眼花繚亂的物質高度繁榮)絕對不可或缺的因素。在文明興起的進程中,從古巴比倫到今天的中國香港,信貸的發展與所有其他技術革新都是同等重要的。銀行與債券市場為意大利文藝復興的輝煌奠定了物質基礎。公司融資成為荷蘭和大英帝國立足所必需的基石,就如同美國20世紀所取得的成就離不開保險、抵押融資和消費信貸的發展一樣。或許,只有金融危機才能預示美國全球領導地位的衰落。
每一次重大歷史現象背后都隱藏著金融秘密,本書要展開闡述其中最重要的內容。我認為,文藝復興標志著藝術與建筑市場的繁榮,原因就在于意大利商業銀行家采用了東方數學,即阿拉伯數字;荷蘭共和國的崛起,意味著在衰落的哈布斯堡帝國基礎上成立的首家現代股票市場的成功;法國大革命是蘇格蘭殺人犯所操縱的股票市場泡沫破滅而引發的間接結果。可以說,是內森·羅斯柴爾德與威靈頓公爵聯手在滑鐵盧打敗了拿破侖。阿根廷由于在金融方面犯下了愚不可及的錯誤,使這個19世紀80年代世界第六大富有的國家淪為20世紀80年代到處充斥著通貨膨脹而毫無生機的國家。
閱讀本書,你會懂得那些居住在世界上最安全國家的人們也最有保障的緣由。你會發現,英語民族是在什么時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解決了他們買賣房屋的難題。也許最重要的是,你會看到,在其他種種現象之外,金融全球化如何使發達市場與新興市場之間那條熟悉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讓債權人中國如何成為債務人美國的財東。這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變化。
有時,貨幣的崛起似乎已不可阻擋。2006年,全球經濟總量估計在47萬億美元左右,而全球股票市場總市值是51萬億美元,超過其10%;各國國內與國際債券總值達到68萬億美元,超過其50%;全球金融衍生品規模達到473萬億美元,超過其10倍還要多。我們所處的這個金融的星球正在開始使土地星球相形見絀。金融星球旋轉的速度似乎也更快。每天外匯市場上的交易額達到2萬億美元。每月全球股票市場成交額達7萬億美元。每周、每天、每時、每刻,總有一些人在一些地方交易。新興的金融模式一直在演進。例如,2006年,杠桿收購(通過借貸為公司提供并購資金)總量飆升至7 530億美元。“證券化” 爆炸式的增長,個人債務如住房抵押貸款被“分級”然后捆綁,并重新包裝出售,使得住房抵押貸款證券、資產支持證券和擔保債權憑證全年保險高達3萬億美元以上。金融衍生品的數量—來自證券如利率互換或信用違約掉期的合約增長得更快。到2007年底,所有“場外交易”的金融衍生品(不包括那些公開的交易)的名義值近600萬億美元,而在20世紀80年代前,這些金融衍生品幾乎無人知曉。新的機構也在不斷增加。第一家對沖基金成立于20世紀40年代,到1990年,已經有610家對沖基金,管理的資金達380億美元。今天全球對沖基金數量已超過7 000多家,管理資產規模達1.9萬億美元。與被視為真正的影子銀行體系的“管道”(conduits)和結構性投資工具(SIVs)一樣,私募股權也在不斷擴張。如果說過去的四千年見證了思想家的進步,那么我們現在則似乎是要在見證金融家的進步。如果說過去的四千年目睹了人類向思想家攀升,那么我們現在似乎正經歷人類向金融家邁進。
1947年,美國金融部門總產值僅占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2.3%,而到2005年已經占到7.7%。換句話說,為美國雇員所支付的工資里,每13美元中就有大約1美元是為從事金融工作的雇員提供的。金融領域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吸引人才的地方。上溯到1970年,我的母校哈佛大學僅有5%左右的男生從事金融工作。而到了1990年,這一數字上升到15% ①。到2007年比例更高。根據《紅色哈佛》的說法,2007屆畢業生中,有超過20%的男生和10%的女生期盼他們的第一份工作是去銀行。誰會責備他們呢?近幾年,從事金融工作的畢業生所獲得的綜合收入,幾乎是那些畢業于常春藤學校在其他經濟部門工作的學生收入的3倍。
在2007屆學生畢業的時候,全球金融增長勢不可當—對紐約和倫敦的恐怖襲擊阻擋不了,中東的戰爭阻擋不了,當然更不用提全球氣候變化了。盡管美國世貿中心遭到毀壞,阿富汗和伊拉克燃起戰火,還發生了一系列極端氣候變化,但從2001年晚些時候一直到2007年中期的這段時間,金融的持續擴張表現突出。確切地說,2001年9月11日發生的“9·11”事件最直接的影響,就是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下降了14%,然而在隨后僅僅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它又恢復到“9·11”事件之前的水平。而且,盡管2002年是美國股票投資者失望的一年,然而市場的高漲隨后在2006年秋季就超越了先前的頂峰時期(也就是網絡狂熱的高潮時期)。截至2007年10月初,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在經過5年的經濟低迷期之后,上漲近一倍。事實上,美國股票市場的表現并非異常。在2007年7月31日之前的5年里,全球證券市場年度回報率都達到了兩位數(只有兩家例外)。新興市場證券漲勢強勁,特別是英語國家和地區的不動產增值顯著。無論是投資于商品、藝術品、陳年佳釀,還是狂熱的資產支持證券,投資者都有利可圖。
如何解釋這些奇跡?按照某家學派的說法,最新的金融創新,為全球資本市場效率帶來了根本性的改進—允許風險分攤到那些最有承受力的市場主體上。鼓吹者熱衷于談論“周期滅亡”。飄飄然的銀行家們舉辦了諸如“卓越的演進”之類的主題會議。2006年11月,我在巴哈馬群島來佛礁這個別具特色的豪華商務場所就參加了一次此類會議,我的演講主題是,流動性的急劇下降很快會到來,隨后通過全球金融體系傳遞下去,我們對那種期待美好時光永遠持續下去的觀點應持謹慎態度。我的聽眾顯然對我的論點無動于衷,我被視為一個“危言聳聽者”。其中一位參加那次會議的投資者竟然建議組織者明年不要請外來的演講者。之后是放映電影《歡樂滿人間》,它喚醒了我童年的回憶。茱莉·安德魯斯的影迷們可能記得,這部拍攝于20世紀60年代的長盛不衰的歌舞劇,劇情是圍繞金融事件展開的,講述的是自1866年以來從未在倫敦發生過的金融擠兌事件。
在影片中,非常巧合的是雇用保姆瑪麗·波萍斯的家庭的男主人名字叫班克斯 ①。班克斯先生是一個銀行家,是富達信托銀行的高級雇員。在班克斯先生的堅持下,新保姆帶著班克斯的孩子去參觀他所在的銀行。在那里,班克斯逼著小兒子邁克爾從口袋里掏出兩便士零用錢,在銀行開了個賬戶,為的是要教導他責任的意義、投資的重要性。不幸的是,邁克爾卻更喜歡花錢買東西去喂銀行外面的鴿子,因此他對爸爸喊道:“把錢還給我!把錢還給我!”更不幸的是,一些銀行客戶無意中聽到了邁克爾的喊聲,其結果是他們開始從銀行提款。大規模的儲戶擠兌風暴很快出現,迫使銀行停止付款。班克斯先生的孩子無意中的童言童語最終導致銀行破產。班克斯本人被銀行解雇,并發出了“世事無常”的凄涼感嘆。英國北巖銀行②前首席執行官亞當·阿普爾加思也曾發出同樣的感慨,他在2007年9月目睹了顧客在銀行各分支機構排隊提取現金的類似情景,而北巖銀行此前宣布向英格蘭銀行要求獲得“流動性支持便利”。
2007年夏秋發生的沖擊西方世界的金融危機為我們發出了信號,揭示出了金融歷史中一條顛撲不滅的真理—每一個泡沫遲早都要破滅。看跌者遲早都要多于看漲者。貪婪遲早都要轉向恐懼。在我2008年最初幾個月撰寫本書的時候,美國經濟出現衰退的可能性已經很明顯。是因為美國公司在研發新產品方面更糟糕了嗎?還是因為技術革新的步伐突然放緩?都不是。2008年經濟不確定性的近因源于金融,準確地說,是源于一種被委婉地稱為“次級抵押貸款”的債務違約激增而造成的信貸危機突然爆發。全球金融體系變得如此錯綜復雜,以致從亞拉巴馬州到威斯康星州的貧困家庭都能通過貸款買房子。紐約和倫敦等地銀行把這些同類貸款打包并重新包裝,變為擔保債權憑證,出售給德國地方銀行和挪威市政當局—他們因而成為有效的抵押債權人。這些擔保債權憑證由于已被分割成“片和塊”,所以有可能向最初的借款人進一步索取利息支付,并因而成為十年期美國國債利息的可靠收入來源,因此值得被給予AAA評級。這就把金融煉金術提升到了新的高端水平,使鉛變成了黃金。
然而,當一年或兩年的“誘惑”期滿,原來的抵押貸款利率重置,借款人負擔加重,開始拖欠。這暗示著美國房地產泡沫開始破滅,并引發了房價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的最大跌幅。接下來就是緩慢而最終呈爆炸性的連鎖反應。各類資產支持證券價值暴跌,其中包括許多事實上并非次級抵押貸款類的擔保工具。由銀行所創設的在銀行資產負債表之外持有證券的金融工具,像管道和結構投資工具等面臨嚴重困難。銀行由于涉足證券,資本和債務比率下降到監管值的底線。美國與歐洲中央銀行為了盡快減輕銀行的困難,降低了利率,并借助特殊的“定期拍賣工具”提供資金。然而,在撰寫本書時(也就是2008年5月),無論是通過發行商業票據、出售債券還是銀行間相互拆借,銀行貸款利率仍然大大高于美國經濟中官方聯邦基金目標利率和最低貸款基準利率。私募股權原本打算為公司并購提供融資的貸款,如今也在以高額折扣尋找落腳點。更嚴格的信貸條件對股票價格形成了壓力,持有大量“長期”股權頭寸的對沖基金不得不承受這種痛苦的后果,使用借入資金。與此同時,許多著名的美國和歐洲銀行在蒙受巨大損失之后,不得不既向西方中央銀行尋求短期援助以重建其儲備,同時又要求亞洲和中東主權財富基金“注入”資金,以重建其資本金基礎。
所有這一切對一些讀者來說似乎有些不可思議。銀行資本負債率的增長雖然聽起來像是由市場內部因素如投機等引起的,但其實這是美國銀行系統“偉大的收縮”。這種“偉大的收縮”由于現代歷史上最嚴重的經濟災難(也就是1929~1933年的大蕭條)的爆發和蔓延而一直備受責難。如果美國銀行由于次貸危機與信貸緊縮造成的損失超過它們迄今已承認的2 550億美元,那么真正的危險就在于,銀行由于資金下降,相應地要縮小其資產負債,信貸收縮有必要更大(也許是10倍大)。如果債務證券化的“影子銀行體系”和資產負債表外的機構受到這場危機沖擊,信貸收縮可能更嚴重。
這意味著這場危機不僅影響美國,而且影響整個世界,因為歐洲特別是亞洲經濟體的出口仍嚴重依賴美國市場。歐洲經濟似乎注定要衰退,特別是那些出現與美國類似的房地產泡沫的國家,如英國和西班牙。亞洲在多大程度上能夠擺脫美國經濟衰退的影響,和美國擺脫亞洲1997~1998年經濟衰退的情況相似,具有不確定性。針對美國銀行系統中的流動性,美聯儲所做的降低利息從而減輕信貸緊縮的努力,加大了美元貶值的壓力。與20世紀70年代甚至40年代相比較,美元的貶值與亞洲工業持續增長的巧合導致商品價格不斷飆升。無須多言,我們在2008年年中,目睹了一場通貨膨脹的世界戰爭。
如果任何一位讀者在閱讀上述段落時沒有感到憂慮,那么幾乎可以肯定是因為他的金融歷史知識太貧乏。因此,這本書的目的有一部分是為了啟蒙教育。英語世界有相當高比例的一般公眾對金融知識一無所知,這是確鑿的事實。根據2007年的一項調查,美國信用卡持有人中,每10人就有4人對他們最經常使用的信用卡沒有足額繳納每月應繳款項,盡管信用卡公司要收取懲罰性高利率。將近1/3(29%)的人表示,他們不知道信用卡收取利息,還有30%的人聲稱信用卡利息低于10%,而實際上,絕大多數信用卡公司收費大大超過10%。超過一半的受訪者表示,他們在學校學到的金融知識“不太多”或“根本沒有”。2008年的調查顯示,2/3的美國人不明白復利是怎么計算的。在布法羅大學管理學院研究人員進行的一次調查中,一群有代表性的高中學生中,僅僅有52%在回答一組有關個人理財和經濟問題時得分;只有14%的被調查者知道,在過去18年多的時間里,從事股市投資要比購買美國政府債券獲得更高的回報;不到23%的被調查者知道,如果儲蓄賬戶持有人的收入足夠高,所得稅征收利息要從儲蓄賬戶扣除;59%的人根本不清楚公司養老金、社會保障和401(k)計劃①之間的差別。這種現象并非美國獨有。2006年,英國金融服務管理局進行的一項公眾金融知識調查結果表明,5個人中就有一個不知道通貨膨脹率為5%、利息為3%將對儲戶的購買力產生什么影響。1/10的人不知道一臺最初售價為250英鎊的電視折扣為30英鎊與折扣為10%哪一個更優惠。在上述事例中,這些調查提出的問題是最基本的。由此我們可以合理地假設,只有少數受訪者才有能力解釋“看跌期權”和“看漲期權”之間的差異,只有很少人能清楚債務擔保憑證和信用違約掉期之間的區別。
政治家、中央銀行家和商人經常哀嘆公眾對金錢一無所知—他們有充足的理由。一個社會如果期待大多數人承擔管理自己的支出和稅后收入的責任(即期待大多數成年人擁有自己的住房,并確定有多少儲蓄以備退休之用、是否領取醫療保險),無疑是在為未來制造麻煩,因為其公民可能沒有能力做出明智的財務決策。
我認為,理解現代金融機構和金融術語復雜性的第一步是找出它們來自何方。只有理解金融機構或金融工具的起源,你才更容易理解它目前的作用。因此,我決心就貨幣和金融歷史提出一系列簡單的歷史問題,并對現代金融體系的關鍵部分予以介紹。本書的第一章追溯了貨幣與信貸的起源,第二章講述了債券市場,第三章講述了股票市場,第四章講述了保險,第五章講述了房地產,第六章講述了國際金融的興衰。每一章都會提出一個重要的歷史問題。什么時候貨幣不再是金屬,并變異成紙幣,然后完全消失?難道真的是債券市場通過制定長期利率控制著世界嗎?中央銀行在股市泡沫和蕭條中發揮了什么樣的作用?為什么保險不一定是保護自己遠離風險最好的方式?人們夸大了投資房地產的好處嗎?中美兩國相互依存的經濟是維系全球金融市場穩定的關鍵之一嗎?或者僅僅是幻想?
在試圖把來自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到現代小額信貸的金融歷史闡述得很透徹時,我發現這無疑在為自己制定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而,如果能夠吸引普通讀者更多地關注現代金融體系,這些似乎值得嘗試。當然,許多情節出于簡潔明了的目的而必須省略。
我在本書的撰寫過程中學到了很多知識,有三點認識尤其突出。首先,貧窮不是貪婪的金融家剝削窮人的結果,它與金融機構缺乏,也就是與銀行缺乏(而不是它們存在)有關,這是因為只有當借款人有機會獲得有效的信貸網絡時,他們才能夠逃脫高利貸的魔掌,而且只有當儲戶把他們的積蓄存在可靠的銀行時,他們的錢才可以從有閑階層流向需用錢者。這一點不僅僅適用于窮國的世界,可以說在理論上也適用于發達國家內部最貧窮的地區。就如我的出生地格拉斯哥,那里的一些人每天只掙可憐的6英鎊,但當地高利貸利息一年可高達百分之一千一百萬。
我的第二個重要的認識同平等和缺乏平等有關。金融體系存在的缺陷,正是對我們人性不足的反映和放大。我們從不斷累積的行為金融學領域的大量研究資料中了解到,貨幣放大了我們人類過度反應的傾向—從良性循環中的極度興奮轉向惡性發展時的過度沮喪。從根源上來講,繁榮與衰敗是我們情緒波動的產品,而金融增大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讓幸運者和聰明人富有,使倒霉蛋與平庸者貧困。金融全球化意味著在經過300多年的發展之后,世界再也不能被清晰地劃分成富裕的發達國家和貧困的欠發達國家。世界金融市場的一體化越強,生活在其中的金融知識豐富的人機會越大,而金融文盲趨于貧困的風險更大。要特別強調的是,在整體收入分配方面不再強調“世界是平等的”,因為相對于非熟練和半熟練勞動力的回報而言,資本回報率一直在飆升。這種回報前所未有的龐大,使那些金融知識匱乏的人受到了強烈的沖擊。
最后,我開始認識到,要準確預測金融危機爆發的時間和規模遠比其他事情艱難,因為金融系統如此復雜,其中非線性的,甚至混亂的關系如此之多。貨幣的崛起從未平穩,每次新的挑戰都會引起銀行家新的反應。正如安第斯山脈一樣,金融歷史不是一條筆直上升的曲線,而是經歷了一系列的鋸齒形不規則的高峰低谷。用另外一個比喻來說,在比自然界進化更嚴格的時間框架內,金融歷史看起來就像行動演化的典型事件。“就像自然界一些物種滅絕一樣,”美國助理財政部部長安東尼·瑞恩于2007年9月在美國國會指出,“一些新的融資工具相比之下可能最終會被證明是不太成功的。”這種達爾文式的語言看起來顯然是貼切的。
難道我們正處于金融世界中“偉大的死亡”邊緣?大規模的物種滅絕幾乎定期發生在地球生命演化歷史中,像寒武紀末大滅絕造成90%的地球物種消失,或白堊紀第三紀的災難造成恐龍滅絕。這是許多生物學家們有理由擔心的一個設想,因為人為的氣候變化破壞了全球的自然環境。而金融機構的偉大死亡也是我們應該擔心的一種假想,因為一場人為災害正在緩慢而痛苦地通過全球金融體系來醞釀發生。
基于上述這些理由,無論你是正在努力維持生計還是妄圖要成為世界的主宰,今天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必要了解貨幣的發展。如果本書有助于消除讀者在金融知識和其他知識方面的障礙,那么我付出的辛苦就值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