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口繼續向城市大規模集聚,以城市群為主的新型城鎮化成為吸納外來人口主體的情況下,若城市用地轉向存量集約利用,就須重新規劃城市現有產業、人口、住房在空間上的布局,必須克服行政區劃的制約,打破政府“一畝三分地”的思維定式。
日前發布的《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提出嚴格控制新增城鎮建設用地規模,實行增量供給與存量挖潛相結合的供地政策,提高城鎮建設使用存量用地的比例,建立有效調節工業用地和居住用地合理比價機制。這意味著未來城鎮化不再靠“攤大餅”擴張城市邊界來解決,這與國土部一再申明要減少城市(特別是城市群)新增建設用地指標一脈相承。城市要在現有市域范圍內集約式發展。近日媒體報道,京津冀三地已就一體化達成共識,雖然有關“政治副中心”的設想還在研究,但已似為破解難題開了個好頭。
但問題遠遠不止于此。
在人口繼續向城市大規模集聚,以城市群為主的新型城鎮化成為吸納外來人口主體的情況下,若城市用地轉向存量集約利用,就必須重新規劃城市現有產業、人口、住房在空間上的布局,這就必須克服行政區劃的制約,即打破政府“一畝三分地”的思維定式。各級地方政府不能僅從小地盤或小圈子利益出發,只看短期利益和局部利益,而不顧長期共同受損,看不到區域合作帶來的長遠收益和“共贏格局”。
事實上,就城鎮化重新布局用地結構而言,“一畝三分地”思維定式的影響不僅僅局限在城市政府之間的合作,城市內部首先要打破這種思維定式。像新加坡這樣的人口密集、土地稀缺的城邦型國家(地區),土地價值決定了只能發展現代服務業或高端制造業,而低端產業早在上世紀70年代就已被淘汰,原因就是土地價值上升了,比較優勢不在了。巴黎、東京、紐約等國際大都市也無不遵循這樣的規律,占日本總人口四分之一、GDP三分之一的大東京,除一般制造業早被淘汰外,住宅也基本被遷到了東京外圍的7個衛星城,這說明住宅放在東京中心區也是不劃算的。
像北京、深圳這樣的大都市,中心區只有發展現代服務業、總部經濟,其產出才對得起高昂的地租,但北京中心區土地低效利用的現象非常普遍。很多國有企業,盡管整體已停產或破產,但廠區一直保留在那里。在深圳,很多上世紀80年代建起的工業區,一直占據著城市核心區域,即使因產業被淘汰,腳下那塊土地長期荒廢的也不在少數。據統計,我國低效工礦用地就占城市建成區面積的11%。
房地產市場化大發展以前,用地只是生產要素。不管是公益用地,還是生產用地,全部都通過行政劃撥來配給,無所謂高效還是低效利用。由于當時城市化還沒有快速推進,城市土地供給相對寬裕,每個單位手上都有富余土地,而且也沒有根據哪個單位產值高,就分配其區位優良的土地。2005年房地產市場大發展以來,相對傳統行業,大家都看到了房地產開發的利潤是何等可觀。凡是先入為主的用地單位(特別是國有企業),一轉身便成了謀求土地溢價的利益主體,變著法子地想轉型為房地產開發商。而且,面對巨大的“肥肉”,已形成了長長的利益分食鏈條,每一個利益相關者都想分一塊。
但在過去幾十年,大多數用地單位(特別是國有企業)的產權關系發生了多重變更,甚至所有制形式都改變了,有的重組或破產了,債務債權關系非常復雜,而相關的法律合同文書非常不規范、缺失現象也很普遍。由于利益和責任關系理不清,而調整土地用途時,誰都不愿承擔補繳地價的責任,造成僵持不下、用地長期閑置的結局。誰都明白,在城市中心區,只要改變土地用途或整合利用,就能實現的“多贏格局”,但就是沒有辦法實現,而閑置和現狀低效利用則已成了無法避免的“囚徒困境”。當然,有一塊地就從實體企業搖身變成開發商的不在少數,但往往走向高檔房地產類型,不僅與區域規劃不協調,而且也制約了未來區域規劃的制定和實施。
城市的各個行政區也都有自身的利益訴求。像北京、上海等城市的郊縣,也都有發展經濟、增加稅收、解決就業、甚至是經濟轉型、發展新興產業的考核機制和內在動力。這不僅造成低端制造業難以退出,而且也同時建設門類齊全的科技園區。各行政區和縣市之間在產業結構上同構、同質的現象很普遍,相互之間是競爭關系而非合作關系,利益關系上的協調空間非常有限,無法在空間上對產業分工合理布局,占有土地的一方更不愿為全市公共服務設施規劃騰挪空間(怕消耗土地又折損經濟),造成土地資源無法在全市范圍內統籌配置,區域間在產業、用地和交通上的合作和分工成為“空談”。這就是為何巴黎、東京、首爾、倫敦等國際大都市所創造的GDP占到其本國GDP的12%至28%左右,而我國第一大城上海的GDP只占全國GDP4%的主要原因,而上海建設用地占市域的比重(48%)已超過了諸多國際大都市。
一言以蔽之,存量用地行政分配下的利益結構已經板結,基于城市整體規劃而實施土地再利用的空間被堵塞;城市內部各個行政區也是相互競爭的利益主體,犧牲局部經濟利益而壯大全局利益的土地利用模式很難施行。這使得所有規劃被迫繞開用地障礙,后續批地只能見縫插針,區域內土地利用碎片化、零散化、隨意化,整合難度大,區域間土地利用同質化和同構化,片區或區域統一規劃和開發無法開展。城市用地結構調整、優化和再利用之所以如此艱難,本質上都是“一畝三分地”的思維模式在作怪。在北京之外劃定“政治副中心”的構想,是打破這一思維模式的好兆頭,有利于城市群內功能重新界定、土地利用結構再調整、城市群聚合效應的提升,但這是倒逼的結果,并沒有觸及問題深處。阻礙城鎮化用地新政的利益結構,用地行政分配的模式并未打破,而這才是問題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