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有一段故事,是說人生了病,賈家一般采用饑餓療法,大夫甚至要給病人用些瀉藥,把他放倒在床,再慢慢地“治本”。這種醫術是中醫中的一個派別。這一派別如今已經幾乎絕跡,因為它傷人過猛,各路的醫家都譴責它。然而,這一策略現在卻有復活的趨勢。 貨幣政策似乎有要進行猛轉彎的跡象。近日的一個熱門話題是M2。M2過了百萬億,一些經濟學家和專欄作者們著急了,寫文章譴責。這一下子引起了群情激奮。于是上面下令,要嚴控貨幣發行的增量,勒令存量“要流轉起來”。這下子熱鬧了,短期利率飆升,股市飛流直下,金融危機山雨欲來。 別人可能會問:你不是一向譴責泡沫經濟,主張緊縮貨幣嗎?聽這口氣,你這次怎么又加入了反動派的陣營? 對此,筆者的回答是:本人的確主張貨幣政策在正常情況下應當以零通貨膨脹率為目標,但是,在經濟改革的特殊時期,貨幣政策應當為其他改革舉措保駕護航,應當采取十分靈活與現實的態度,而不是其他什么事情都還尚未展開,先把貨幣政策改變了。這是又一個嚴重的次序錯誤。 貨幣是經濟的血液。大量的現代文獻越來越傾向于強調貨幣的重要性及其特殊性。經濟發展一定要保證足額和及時的貨幣供應,貨幣雖不足以引致發展,但不良的貨幣管理卻足以導致大災難。一個人可以長時間不吃飯,但只要循環系統出了問題,即刻就會危及生命。所以,貨幣是大事,貨幣政策也不可擅動。不能為了任何其他目標,隨意地觸碰貨幣政策。我們反對凱恩斯式的貨幣政策,并不是因為凱恩斯強調了貨幣的重要性,而是因為他和他的追隨者們心眼兒動得太多了,竟然要利用貨幣的重要角色去刺激經濟增長,這就聰明過了頭。貨幣的功能主要是保健性的,在大部分情況下應當是被動發揮作用的,不能把它作為一種主動的工具加以使用。 一個經濟體的貨幣流轉都有自己的模式、特點和習慣,它們都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例如,我國金融結構導致M2必須以較高的速度增長,判斷貨幣供應是否超額,終極標準是通貨膨脹率,其他指標都只是參考性的。所以,你可以根據通脹率、資產泡沫等現象來批評貨幣供應,但不能簡單地依據M2增長率就斷言貨幣供應過量。這是一些作者論述中的混亂之處。用它來煽動民意,更是不對的。金融結構中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也可以盡管去改,改了,貨幣流通方式自然就會有所改變,但不能在這些改革尚未進行之前,覺得對M2(或者其他什么事情)不喜歡了,就先把貨幣的閘門卡住,硬生生地要求“盤活存量”,要求資金去實體經濟,不要在這里“空轉”。“空轉”是想象出來的,不應當存在這個概念。如今的貨幣主要是電子的,連紙幣都不多;電子貨幣記在電腦里,不傷害任何人,不妨礙任何事,不必特意把它揪出來加以“治理”。官方宣示的實質其實是在要求貨幣流通方式自行發生改變。這可能嗎?憑常理想一想就知道,這不過是望梅止渴而已。 在后續改革任務堆積如山的情況下,先改貨幣,更是次序上的錯誤。在改革期間,由于結構變動大,人們的行為模式也就會發生大的變動,當事人有可能突然變得樂觀或悲觀,因此,貨幣流轉速度有可能變得很不穩定。此時的貨幣政策,就需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性與靈活性。倘若有重要的改革舉措推出,就需要預先判斷一下,貨幣政策應當如何來配合。當年俄羅斯的“休克療法”實施期間,部分地因為貨幣政策寬嚴失度,結果招致了大災難。我國下一步將要進行哪些改革呢?這些改革又將需要貨幣政策從嚴還是從寬呢?這些都還是未知數;在這種情況下,先改貨幣政策,就是一種浪費,一種無用功,因為改過去的東西說不定很快又要變回來。支持此次緊縮的人,大都忽略了這一點。 當局也可能具有主動擠破資產泡沫的意圖。這個意圖有一定的合理性。筆者也曾經明確主張,進行利率和外匯等改革的前提是刺破房產泡沫。然而,問題在于通過緊縮貨幣來擠破泡沫的辦法是不適當的。貨幣關乎全局,而房產只涉及局部。目前,實體經濟正在減速,貨幣流速已經在變慢,也就是說經濟體正在進行自我收縮。此時,貨幣再緊縮一下,無異于雪上加霜,受害的必然首先是實體經濟,以及包括股市在內的其他金融領域。這就叫“給全身用藥來治局部的病”。局部的病能不能治好尚且不知,整體經濟先趴下了。趴下了以后,房價是不是也就會跌下來了呢?這可能還是個問號。如出現經濟滑坡而房價不跌的局面,又將如何是好呢?筆者重申一遍:刺破房價泡沫的正確方式是進行“精確打擊”,也即實行包括擴大土地供應和征收“超額房產稅”在內的諸多盡人皆知的措施。放著這些正途不走,偏要搞迂回戰術,終將得不償失。 這并不是說我國的貨幣政策不應當轉向!稗D向”太應當了,但這是最后一步,絕不應成為第一步。等其他改革工程都已經順利完工,貨幣政策轉入常規運行了,“朱镕基模式”正式啟動的時候也就到了。不過這一天還早著呢。在此之前,充其量只能零敲碎打,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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