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紓困協議的希臘保守派新民主黨在議會選舉中的勝出,只是暫時解除了希臘退出歐元區的風險,希臘經濟的基本面并不會因為一場選舉而發生根本性變化。未來一段時期,假如德、法等區內穩定力量因為非合作性博弈而無法拿出前所未有的決斷力與有效藥方,則歐洲經年打造的統一貨幣體系走向崩潰的風險一點也不能排除。保衛歐元,需要歐洲拿出集體大智慧。
當全歐洲乃至整個世界都在緊盯希臘議會選舉結果時,世人發現,在經濟高度聯動與一體化的這個世界里,貌似強大的工業化國家日益成為全球系統性經濟與金融風險的最主要來源。
希臘淪為歐元區的“燙手山芋”,既是當年歐陸大國領袖們好大喜功并急于求成種下的苦果,也是希臘這個曾孕育了西方文明的國家一再不思進取且民眾追求高福利享受剛性的一種機制化扭曲。所幸,在關乎國家命運的最后關頭,希臘選民還算比較理智。
面對險象環生的經濟形勢,西班牙總理拉霍伊日前呼吁:歐洲需要發起一場保證歐元生存的戰爭,而首要步驟是歐洲央行必須拿出進一步行動。在幾乎手足無措的拉霍伊看來,只要能夠保住歐元,失去部分國家主權是可接受的,他主張盡快推進歐洲財政、金融和市場一體化。
歐元區內經濟實力排名第四的西班牙如今落到這番田地,確實值得歐洲人深思。糟糕的是,西班牙絕不是歐元區內唯一的重量級病號,同樣積重難返的意大利也不會比它好到哪里去。只不過在愈演愈烈的主權債務危機面前,抗擊打能力較弱的西班牙在區內主要經濟大國中率先招架不住了。
而在此緊要時刻,原本就不是鐵板一塊的歐洲,在應對危機過程中表現出的不專業、不協調性愈加明顯。姑且不說德法之間關于拯救歐元體系的深層次矛盾一時難以化解,也不提有點隔岸觀火的英國一段時期以來如何打小算盤,就是在歐元區乃至歐盟內部,從高層治理機構的領導人到包括銀行和普通居民在內的市場主體,普遍存在著“合成謬誤”的邏輯,以至于遲遲無法形成合力。應當說,作為歐盟委員會主席的巴羅佐,在應對歐元危機過程中不可謂不盡職,但巴羅佐的任何有價值的建議,如果得不到區內主要經濟大國的實質性支持,均是紙上談兵;同樣,上任以來被質疑領導力不足的歐洲理事會主席范龍佩,盡管日前信誓旦旦地表示,將在6月28日的歐盟峰會上提出一份加強經濟聯盟的路線圖。但由于范龍佩手中根本不掌握實質性的金融資源,因此,他的路線圖再怎么雄心勃勃恐怕也只是一張路線圖而已。同樣,歐洲央行、歐洲金融穩定基金和歐洲穩定機制本應扮演金融“穩定器”的作用,但在實際運作過程中要受到諸多因素的制約,作用也是大打折扣。當然,作為這兩天在墨西哥洛斯卡沃斯召開的G20峰會焦點議題,也會為解決歐債危機提供一些實質性支持,只是歐洲千萬不要高估自己在全球經濟格局中的實際地位與動員能力。美國確實在那次峰會上遭遇空前壓力,但與會的任何一國都無法擁有挑戰美元的整體實力以及有效的力量工具。換句話說,如果歐洲人連拯救歐元的整體方案都無法做到統一,何談取得外部救助?
歐元危機已經證明并將繼續證明:貨幣作為美國主宰全球戰略資源分工的最后堡壘,是美國絕難容忍他國染指的超敏感地帶。
歐洲人浪漫,但歐洲人更貪婪。歐洲人的這個弱點一直被大西洋彼岸的美國所利用。于是,世人看到,上世紀初,當強大得有點寂寞的英法俄與德國和奧匈帝國為搶占勢力范圍而引爆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美國人先是樂得作為中立國,同交戰雙方都做生意,大發戰爭財。與此同時,歐洲一些大型科學實驗室和科學家為躲避戰火紛紛移居美國。此后,歐洲列強打得精疲力竭,財政枯竭,美國認為此時參戰搶奪戰利品遠比做生意更有利可圖,美國認定無論加入哪一方,都有能力幫助伙伴取得勝利。這樣就占了很大的便宜——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而就二戰中美國從歐洲獲取的利益來說,可謂全方位多層次。二戰結束后美國勢力范圍遍及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馬歇爾計劃的實施又使美國牢牢控制了歐洲。可以說,兩次世界大戰,是歐洲人在玩自殘,而美國則是借力使力,實現了兩步登天。
在單體力量再難呈現往日輝煌的情勢下,歐洲唯有聯合自強才是根本出路。于是便有了歐洲煤鋼聯營、歐洲經濟共同體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以及歐盟和歐元。不過,在丘吉爾和戴高樂這樣的戰略政治家告別人間之后,歐洲一直難覓布熱津斯基和基辛格這樣深耕國家競爭整體設計的戰略大師。通過選舉政治誕生的歐陸政治領袖們,盡管不乏希拉克和科爾這樣有眼光的政治家,但整體而言,其施政偏好大都出于討好選民的需要,以至于經常為選舉政治所綁架。于是,歐陸國家的政客們在憧憬貨幣一體化可能帶來諸多正面效應的同時,大大低估了歐元出生和成長的相關約束條件。例如: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豈能割裂?經濟一體化進程與政治一體化進程豈能遲遲不同步?而那些希望搭區內經濟一體化便車并熱望分享加入歐元區紅利的中小國家的領導人,大概也沒有想到,匆匆加入存在先天性缺陷的歐元區,其實就是一場危險的賭博啊!
積重難返的歐元區要想在短期內清除債務病毒,根本不現實。假如歐元區債務危機持續惡化,投資者不愿承受相關風險,即便歐洲央行傾其所有,即便德法等國把家底都抖出來,估計也不足以填補危機擴散的大窟窿。何況早已固化的選舉政治與福利剛性是阻礙歐洲自救的兩大瓶頸。
筆者相信法德維護統一貨幣的戰略決心暫時不會動搖,但默克爾與奧朗德想必也備有歐元崩潰的最壞預案。至于美國金融資本會否在把歐元弄得不死不活之后就此收手,世人不可過于樂觀。美國金融資本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收手,亂中漁利、渾水摸魚才是國際金融資本的一貫手法。假如歐洲最具實力的德國最終失去拯救耐心,不僅將證明:承載歐洲人理想的貨幣一體化和所謂的集體理性原本就是假命題;更預示著在未來很長一段時期,歐洲人都不大可能擁有挑戰美元的力量工具與應有的區域智慧。
現在,是歐洲拿出集體大智慧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