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后,在企業用工的高潮階段,又一次出現“用工荒”的現象。在用工緊張的背后,是不是勞動力真的出現短缺尚有爭論,但不可否認,農民工的選擇變得更多、流動變得更快,不再被動地接受工作,而是以“用腳投票”的方式表達對工作的訴求。 最近,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發布了一份報告,稱農民工的就業存在“短工化”趨勢,同樣傳達出流動的、不穩定的農民工就業生態。不穩定的原因,主要是在用工單位的提升有限,對公司條件不滿意。事實上,農民工特別希望獲得穩定的工作,在筆者的一項調查中,“工作不穩定”是農民工在城市社會遭遇的三大主要困難之一(前兩項為“工資收入低”和“城市物價太高”),選擇人數超過40%。因為沒有穩定的工作,就不會有穩定的收入來源,更談不上職業資源的積累。因此,從社會分層的角度來看,“用工荒”和“短工化”問題的結構性因素,是農民工難以融入城市,很難通過職業資源實現階層的向上流動。工作所得不能與農民工生存和發展的需求相匹配,不能為農民工的階層變化提供經濟、聲望等方面的資本積累,導致農民工對眼前的工作產生疑慮和不滿,在頻繁的變動中尋找一種改變命運的希望。 關于我國目前的社會階層結構,不管是人們常說的“金字塔形”還是清華大學李強教授提出的“倒丁字形”結構,都揭示了一個下層比例過大的社會現實。這種社會結構是不穩定的,底層中積累的矛盾和問題很容易形成大范圍的共鳴或共振,從而對經濟發展和社會和諧造成較大沖擊。 一般而言,中產階層被看作是社會的“穩定器”,發達國家的比例在70%左右。因此,我國政府也在規劃建設小康社會的歷史任務中,不失時機地提出了要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的戰略目標。 那么,中產階層從何而來?在我國的底層群體中,主要構成部分是超過6.7億的農民,其中包括2.4億以上的農民工。要擴大中產階層,就意味著必須使這個龐大的中下層群體中的大部分人,能夠獲得階層地位的上升。 在農民工群體中,最有可能率先融入城市、實現市民化、進而成為中產階層的,是擁有技能的技術工人,以及年輕的新生代農民工。技術工人具有明顯的技術優勢,這在很多國家都是獲得良好工作、進入中產階層的重要標準;新生代農民工則在年齡、教育和觀念等方面擁有更多城市性的特質,更容易接受和融入城市生活。 但現狀是,以上優勢都沒有為農民工帶來經濟社會地位的上升。基于調查數據,李強教授曾撰文專門討論了農民工“有技術無地位”問題,認為政府為一般勞動者所設立的技術分層證書制度,對農民工的收入影響是低效或無效的。筆者利用該項數據,在分析農民工城市定居意愿和城市生活幸福感的過程中,也發現是否獲得職業資格證書,對這兩個問題都不具有統計意義上的顯著影響。盡管農民工內部存在各種分化和分層的現象,但是這一個群體整體上仍然具有較高的同質性。甚至對于技術工人和新生代農民工來說,在城市中生活和工作中會產生更高的相對剝奪感。 為什么技術和職業資格變得無效?決定階層位置的因素很多,包括通常所說的權力、經濟和聲望(由職業決定),大體上屬于個體所能擁有的資源。但在我國城鄉二元結構的背景下,農民工卻尷尬地處于不對等的雙重分層體系當中,一種是社會結構的分層,另一種則是基于個體資源的分層,其中主要是技術等級上的分層。 第一種分層屬于外部的結構因素,以戶籍制度為基礎,包括了二元的勞動用工制度、社會保障制度、教育制度等。在這一分層當中,農民工處于顯著的弱勢,勞務派遣、同工不同酬、不同的勞動和保障標準,都將農民工界定為區別于正式工的階層。如目前國有企業大量使用勞務派遣工人,在某些地區的某些行業中甚至達到總工人數40%以上,成為規避勞動用工成本的一種手段。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就業于傳統“白領”行業的技術工人和新生代農民工,按照去年全國總工會的一項調查,在已建工會的企業當中,勞務派遣工中技術工、專業技術人員和管理者的比例達到50%左右。但是,他們與正式工處于不同的工資和福利體系當中,其勞動合同存在嚴重的短期化問題,2年期限以下的比例高達70%左右,并且約定內容相當不規范。 第二種分層是農民工可能通過教育、技術等條件實現等級變化的體系。但是第一種分層體系的影響太大,它對農民工的整體階層地位設置了較嚴格的制度限制,相當于給農民工的分層體系限制了高度。在這個前提下,技術等級的分層作用就被大大弱化了。因為不管你有沒有技術、有沒有接受教育,你都很難突破這一限制,使自己獲得更高的收入、更好的保障,并進而實現職業和階層地位的上升。在“用工難”的相關報道中,工資數額的重要性被突顯出來,恰恰也反映了在目前不完善的用工制度和社會保障等條件下,農民工表現出單純對工資的一種無奈要求。 從上述社會分層的角度,可以發現無論是“用工荒”還是“短工化”,背后牽涉到的都是社會結構變遷的大問題。因此,破解這一難題,關鍵是要順應我國城市化發展和階層結構變遷的歷史進程,使農民工尤其是技術工和新生代工人,能夠通過從事的職業獲得經濟社會地位的積累,實現城市融入和向上的社會流動。 實現這一目標,首先是要逐步將社會成員置于同一種社會分層體系當中,改變目前體制因素可能存在的“集體排他”。因為,在同樣的分層標準之下,農民工才能夠憑借技術和勤勞公平地參與社會競爭。而這是一項宏大而艱巨的社會工程,涉及勞動用工、社會保障、城鄉一體化發展等方方面面的大調整。 其次是加大對農民工的教育培訓工作,建立合理的職業技術認證體系,優先促進技術工人的職業流動。對于農民工來說,由于整體上處于較低經濟水平,自費參加職業培訓的人數相對較少,就需要政府相關部門從經濟結構調整和提高國家勞動力整體素質的大局出發,重視農民工的職業教育和培訓工作,實現正規化、常態化的職業培訓體系。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企業在農民工職業教育上投入越多,更會傾向于長期、穩定地雇傭勞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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