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難以擺脫的怪圈:河南第一產糧大縣滑縣今年預計總產高達29億斤,但仍受困于“糧食大縣、工業(yè)小縣、財政窮縣”。 怪圈的背后有這樣一筆賬:由于國際糧價遠高于國內糧價,如果以國際糧價為基準計算,滑縣29億斤糧食相當于“減收”25億元。25億元若計算為財政,滑縣財政收入將達到沿海一些較發(fā)達縣市水平;若折合為農民人均純收入,相當于人均增收2080元,將由達不到全國平均水平,一躍接近江蘇的水平。 “國內外糧價剪刀差”是繼“工農剪刀差”之后出現(xiàn)的新困境,嚴重影響了“政府抓糧、百姓種糧”的積極性,體現(xiàn)出糧食產區(qū)為國家作出的巨大貢獻和犧牲。
“國內外糧價剪刀差”喀嚓一剪,抹殺了糧農的收入、產區(qū)的財政、干部的努力
說起糧食生產,滑縣有著耀眼的光環(huán):全國惟一一個連續(xù)5年的“全國糧食生產先進縣標兵”、河南第一產糧大縣…… 但一提財政收入和農民收入,便相形見絀:全縣人均財政支出606.4元,僅為全省平均水平的41.1%,全國平均水平的26.2%,滑縣財政局副局長王紹華介紹說,如果滑縣要達到全省的公共財政服務水平,需要上級補助10.8億元,達到全國平均水平需要補助21.5億元。農民收入也是如此,去年滑縣農民人均純收入4009元,達不到全國平均水平。 農民收入的高低、財政收入的多寡,與滑縣最重要的產出品糧食的價格有直接關系。當?shù)馗刹亢陀浾咭黄鹩嬎懔恕皣鴥韧饧Z價剪刀差”:如果以今年6月份(國內小麥收獲月)美國芝加哥期貨市場為基準,國際市場平均小麥價為每斤1.9元(此價格為到岸價,含運費和港口裝卸費)計算,而國內中等小麥(三級白麥)收購價為每斤0.77元,國內外市場小麥差價為每斤1.13元,滑縣今年小麥總產達到17億斤,以國際小麥價計相當于“減收”19億元;同類推算,國內外市場玉米差價為0.6元左右,今年滑縣秋糧預計總產為12億斤,其中玉米播種面積占秋糧總產的近87%,以國際玉米價計相當于“減收”6億元左右。兩者相加,共計相當于“減收”25億元。專家們認為,這筆價格差反映出,如果國內糧食產不供需,國家和銷區(qū)需要進口糧食所付出的高昂代價。 糧價差就像一把大剪刀,喀嚓一剪,抹殺了糧農的收入、產區(qū)的財政、干部的努力。主管農業(yè)的副縣長萬小虎認為,以前工農產品剪刀差,就曾使產區(qū)吃虧;現(xiàn)在糧價剪刀差,仍是產區(qū)吃虧。他說:“由于種糧食很難產生財政稅收,前幾年糧食產區(qū)是‘吃飯財政’,現(xiàn)在保工資、保運轉靠財政轉移支付,變成了‘要飯財政’。去年全縣財政收入2.04億元,可僅教師工資一項就要3個億。我一個副縣長月工資1800元,如果調到市里,至少拿3000元。” 國際市場已步入“高糧價時代”,“糧價剪刀差”現(xiàn)象普遍存在。以全國重要的糧食產區(qū)河南為例,河南省用占全國6%的耕地生產了全國10%以上的糧食,不僅解決了本省近1億人口的吃飯問題,每年還調出300億斤的原糧及加工制品,為國家糧食安全做出重大貢獻。但是相關統(tǒng)計資料顯示,“高產窮縣”問題十分突出。2007年,河南省70個國家優(yōu)質糧食產業(yè)工程縣的糧食產量占全省糧食總產的81%,但是其財政收入只占全省財政收入的19.1%;放到全國比較,矛盾更為突出,以糧食產量在10億斤以上的52個縣市為例,其人均財政支出水平僅相當于全國平均水平的不足1/3。
賣便宜的糧食,用昂貴的化肥
國內市場糧價沒有與國際高糧價接軌,但是農業(yè)生產資料卻和國際的高價格接軌,甚至國內市場上一些化肥品種的價格在國際市場上都是最高的,這直接導致種糧比較效益下降。糧食產區(qū)的干部群眾形象地稱“賣便宜的糧食,用昂貴的化肥”。 記者在滑縣走村串戶,調查發(fā)現(xiàn)落實取消農業(yè)稅、糧食直補、良種補貼、農機購置補貼、農資綜合直補、糧食托市收購等惠農政策,調動了種糧積極性。但是農資價格猛漲,又使種糧積極性有所下降。副縣長萬小虎憂心地逐一列舉:“與去年同期比,尿素每袋由90元漲到120元,復合肥由100元漲到160元,還有柴油、農藥,只要涉農的,沒有不漲價的。今年上半年農資價格比去年同期上漲了49%。” 滑縣的情況具有廣泛的代表性。統(tǒng)計部門調查表明,今年河南省小麥每畝生產成本為423.5元,畝收益為153.4元,比上年減少7.8%。按調查的戶均種植5.3畝小麥計算,每戶種麥收益不足千元,僅相當于一位外出打工農民一個月的收入。 記者在滑縣棗村鄉(xiāng),和幾位糧農開了一個座談會,他們普遍反映,生產資料再漲,按目前的價格,種糧就無利可圖了。今年68歲的張保林老漢講得很有代表性:“現(xiàn)在種糧的主要靠老人和婦女,我們老一輩的農民愛土地,但年輕人要算賬。年青人一是不愿種地,覺得種地不如打工掙錢多;二是不會種地,村里30歲以下的年青人大都連基本的打農藥、點玉米都不會了。” 保糧食客觀上也使產糧大縣失去了一些發(fā)展機遇。縣財政局副局長王紹華說,糧食產區(qū)肩負著保護耕地和基本農田的重任,河南省GDP前15位的縣,其平均耕地面積占區(qū)域面積的35%,而滑縣高達72%,除了村鎮(zhèn)、道路,絕大部分是基本農田,沒有土地用來發(fā)展工業(yè)。副縣長萬小虎告訴記者,這些年縣里引來不少投資上億元的大項目,可人家一來考察,發(fā)現(xiàn)這也是基本農田,那也是基本農田,許多項目泡了湯。 一些鄉(xiāng)鎮(zhèn)干部說:“這些年滑縣抓科技種糧、抓中低產田改造、抓灌區(qū)治理,‘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可年終一排名,就落了后。現(xiàn)在從上到下的經(jīng)濟數(shù)據(jù)排名,指標往往有利于工業(yè)型、資源型的地區(qū),靠的是GDP和財政收入,這‘糧價剪刀差’實際上也剪掉了干部的成績。”
產區(qū)財力沒保障,糧食產能提高難
抓糧食生產,往往不能直接產生財政稅收,滑縣自2005年享受國家產糧大縣補助以來,縣財政堅持把獎補資金用于鄉(xiāng)村兩級辦公經(jīng)濟、發(fā)展農村教育和發(fā)放干部教師工資方面,一定程度上緩解縣級財政壓力。但并不能滿足地方基本運轉需求。有一些村干部甚至要墊付自己的報酬,用于日常辦公開支。 依靠現(xiàn)在的財力,提高糧食生產能力難上加難。縣水務局局長說了三件關于“水”的難題:其一,最近6年,滑縣水埋深每年下降1米左右,影響了有效灌溉面積,需要引黃(河)補源,可是如果全縣補源,需要1000萬元,縣財政左擠右湊,也拿不出,最后只好先補一個灌區(qū)。其二,若將當前的大水漫灌改為地埋管道灌溉,可以節(jié)水30%以上,提高糧食產量,但是根本拿不了錢來。其三,農村的農田水利末級體系因為無錢可修,基本處于癱瘓狀態(tài)。 縣農業(yè)局局長王典讓告訴記者:“通過中低產田改造、標準糧田建設、增加水利設施等,提高糧食生產能力還是大有潛力。比如全縣有近100萬畝中低產田,去年我們改造了1.2萬畝,每畝投入600元,一下子把單產由300公斤提高到623公斤。現(xiàn)在的問題是,每個農業(yè)項目都需要縣里配套,縣財政根本拿不出這么多的配套資金,有時只好放棄。我們基層是‘不要項目難發(fā)展,要了項目更作難’啊!”他說,滑縣作為產糧大縣,曾為國家做出過巨大貢獻,僅1985年到1996年期間,僅糧食差價(調銷價低于市場價)就為國家貢獻了4.2億元,國家的政策不能再讓產區(qū)吃虧。 說起農業(yè)基礎設施滯后,農民的感受更為深切。棗村鄉(xiāng)溫莊村支書鄭清師說:“我們村以前井打30米,現(xiàn)在要打到60米才能出水,澆一畝地過去只需要1個小時,現(xiàn)在需要5個小時。”大屯村村民張保林說起村里的電,氣就不打一處來:“全村2600多畝地,只有6臺變壓器,容量太小,3天才能輪到用電澆一回水。結果今年有1臺變壓器燒壞了,一修就是半年,正好夏種,結果400多畝玉米沒澆足水,晚了半個月才出苗。”
提糧價 增補貼 強基礎
如何改變“糧價剪刀差”的現(xiàn)狀,專家和廣大糧食產區(qū)的干部認為可以從三個方面努力,即提糧價、增補貼、強基礎。 ——從價格機制上,國家應該有計劃逐步地使我國糧價與國際接軌,最終由市場形成價格。 鄭州糧食批發(fā)市場總經(jīng)理喬林選認為,近年來由于生產資料價格上漲速度地過快,客觀上使惠農政策被大大消化,要進一步提升農民的種糧愿望,就必須從提高糧價上做文章。從戰(zhàn)略上考慮,與國際上的高糧價接軌是遲早的事情,但在戰(zhàn)術安排上,不可能一蹴而就,應該用5年的時間,逐年提高收購價格,最終與國際糧價接軌,由市場來形成價格。 對于“糧價會帶動百價上漲”,喬林選認為,糧價是百價之基,是過去短缺經(jīng)濟時的認識,那時糧食是主要的食品,占據(jù)了人們重要的消費;但是現(xiàn)在食品結構和消費結構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糧價“漸進式”的上漲不會對物價上漲產生大的影響,反過來會增加農民的收入和種糧的意識。而對低收入階層,國家則可采取“發(fā)豬肉補貼”式的辦法。 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辜勝阻說,通過提高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可以提高城鎮(zhèn)居民對高糧價的承受能力。應該通過給消費者補貼,讓糧價逐步和國際市場接軌,讓農民得到好處,調動種糧積極性。 ——從補貼機制上,進一步加大對糧食產區(qū)的補貼力度,形成“農民種糧食,財政買安全”的共識。 一方面是進一步加大種糧補貼。河南省農業(yè)部門統(tǒng)計,今年國家對河南省種糧農民的各種補貼達到90億元,不足以彌補生產資料價格上漲對農民收入造成的影響。 另一方面是建立對糧食調出財政獎勵補償機制,即對糧食生產大縣按糧食調出量進行獎勵或補貼。現(xiàn)有的對糧區(qū)財政的補貼政策很難調動積極性。河南省產糧大縣商水縣年產出20億斤糧食,國家對糧食商品糧大縣的獎勵去年是3000萬元,相當于產一斤糧食國家給補1分5。豫東周口市算了一筆賬:全市10個縣都是糧食生產大縣,每年糧食調出量約60億斤,如果1斤補1元,就是60億元,平均每個縣將補6億元,加上現(xiàn)有的財政收入,就能達到全國縣級財政的平均水平,能夠使產區(qū)安心抓糧。 滑縣副縣長萬小虎認為,糧食問題有三個不同的利益主體,“中央要安全,地方要財政,農民要收益”。國家一定要增加投入,才能穩(wěn)定農業(yè)的基礎地位。河南省正在積極規(guī)劃建設糧食生產核心區(qū),計劃增加300億斤的生產能力,但是面臨著一個重要的制約因素就是農業(yè)基礎依然薄弱,全省有效灌溉面積僅占耕地面積的62%,還有40%的耕地望天收。 一些產區(qū)的干部建議,國家一定要盡快建立五個方面的機制,即糧食生產穩(wěn)定增長的投入機制、糧食生產穩(wěn)定增長的獎勵補貼機制、糧食生產穩(wěn)定增長的科技創(chuàng)新機制、糧食穩(wěn)定增長的金融支持機制和農村人力資源的開發(fā)機制,以充分夯實糧食生產的基礎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