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熱播的電視劇《我是特種兵之火鳳凰》,于我,在觀看中最大的享受就是欣賞水面受擾之下所呈現的各式漣漪,一如馬遠的《水圖》,隨朝來暮往,隨晴光萬里或者水注滂沱,變化莫測,文采燦然。 《火鳳凰》中,人工光照在各種物理表面上所制造的質感效果,尤其在徐佳們臉龐上所流連出的晦明變化特別是銀色的邊廓線,一次次讓我想起維米爾。當然,劉猛的光也還不能自滿,比如與空氣的互動不夠——空氣也是有靈性的,僅僅其中的水分比例就足以改變光的形象;與四季、與自然天氣的互動也不明顯。 不過,也許自然界本就不是劉猛的光的鐘情所在。他的光所照亮的,乃是海灣戰爭以來的軍備世界。兩場海灣戰爭的意想不到的結果之一,在于改變了現代戰爭的景觀,包括軍備的視覺景觀。此前,人們熟悉的是二戰時的軍備世界,但海灣戰爭以及隨后的美軍進入阿富汗徹底埋葬了那個曾經經典的影像系統。劉猛的創作非常敏感地捕捉到這一變化,從而把中國影視中的軍事影像推進到當代審美體驗的最前沿。 但,劉猛并不是個玩抽象的先鋒藝術家,相反,他把激情的藝術探索糅合在商業娛樂劇里,觀眾一邊牽掛于俊男美女的喜怒哀樂,一邊不知不覺地熟悉現代世界的獨特美感,從而在感覺的層面上與前現代的世界逐漸剝離開。觀看劉猛的作品,在我來說,極大程度上是享受一個精美的影像世界的質感效果。因此,自從他的第一部電視劇《狙擊生死線》以來,我就成了這位集作家與導演為一身的藝術家的粉絲。 用提純的理想叩問堅硬的現實 不過,劉猛的作品從來不是簡單的秀鋼鐵肌肉。在考究的影像呈現中,他總是觸及當今最為敏感的一些問題。當初,聽說“我是特種兵”系列的第三部要表現女兵,我真有些頭大,很怕看到一群像黛米?摩爾那樣脖子和臉一樣粗、方下巴的“女漢紙”。懷著猶豫的心情開始觀劇,卻發現猛導很認真地在劇中討論女性與戰爭之間的關系。 《火鳳凰》展現的是一個高度理想化、提純的世界,作為正面人物的男男女女全都正直而單純,即使反面角色也個個不乏氣概。一方面,劇中以喜愛的心態展示女孩們在男性心目中種種深刻而美好的印象。另一方面,則肯定女性在意志、智力等方面與男性平等,甚至強調女性在某些方面——如韌性、靈性——超過男性。最讓我觸動的鏡頭之一,就是極限訓練當中,唐笑笑在近乎虛脫的情況下條件反射式地掏出偷藏的口紅抹一下,就憑這一點慰藉而繼續無聲堅持,這是女性的堅韌! 最重要之處在于,《火鳳凰》成功地解釋了女兵存在的必要性。女兵一旦上戰場,可能會遇到遠大于男兵的磨難,劇中通過雷戰的言行將這一實情反復強調。但同時,劇中也讓我們明白,在今天的人類社會,只要還有戰爭,還有暴力沖突,特別是所謂“恐怖主義活動”日益嚴重的情況下,一支精兵強將的女兵隊伍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更何況,一如劇中通過譚曉琳、葉寸心等形象表達的,總有一些女性以從軍殺敵為人生夢想,這是她們出于自由意志的選擇,沒有任何人可以憑任何理由——不管理由多么偽善——去阻止。 從觀賞的角度,《火鳳凰》以一群嘰嘰喳喳、個性鮮明、青春靚麗的女孩為主角,展示她們挑戰男人傳統地盤的勇氣與艱難,使得情節意想不到的動人。更讓人意外的是,在情人島一段的輕喜劇氣氛之后,劇情再度急轉。火鳳凰女子特戰隊與雷電突擊隊受命參與一場演習,《我是特種兵》之一、之二的粉絲對此本不意外,習慣性的等著欣賞主角們如何的智勇雙全。然而,隨之而來的卻不是嬉笑,而是異常凝重的悲壯,是創作者引領觀眾一起參與一個祈福的儀式。 《火鳳凰》安排了一個特定的、完全是假設的情境:為了鍛煉軍隊作戰能力,一場空前規模的實兵對抗在“東海市”展開,并且這場演習的前提設定為“藍軍”忽然全面占領一個和平城市,“紅軍”轉入抵抗并不得不設法反攻。明眼人都能看出“東海市”展示的恰是南京的實景,對于中國觀眾來說,看到坦克成列開過“東海市”的街道,看到這個城市被“占領”,很難不敏感地生出沉重聯想——于是,觀眾與創作者達成了默契,在電視劇中,陪著心中的“南京”經歷占領,再經歷不屈的反抗,最終經歷光榮的解放。 盡管“占領”只是一種出于練兵需要的假定,卻仍然引發東海市民的屈辱感,以至變電站技師、電視臺編輯看到反攻的“紅軍”特種兵時都高興異常,熱情配合,東海市的消防隊員和警察、預備役士兵更是與“紅軍”一起發起絕地反擊,解放了自己,也解放了自己的人民。劉猛賦予一座城市一次儀式性的凱旋,以此讓它在自己的心中、也在他人的心中擺脫夢魘般的恥辱,洗掉血污。 劉猛的藝術有個特點,那就是只有堅信,沒有懷疑。他對觀眾總是大聲宣講,而不是向觀眾發問,驅動他們思考與困惑。這也許是藝術家個人氣質使然。不過,他的劇作反復探討軍人、軍隊與國家、社會、普通人或者說“人民”的關系,觸及最為敏感而復雜的關鍵點,本身就提供了我們展開思索的契機。劉猛劇中的答案也許遠不是每個人都會贊同,但是,我們應該像劉猛一樣,為每一個普通人,也為我們自己,去尋找在當今局勢下的合理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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