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寂靜的護城河邊那些古老的城墻曾經承受戰火和殺戮的洗禮,似乎已經隨著歲月的遠去而沉寂。今天的一片荒蕪和整個國家的連年戰爭造成的貧困,就像我看到的這個簡約的皇宮、沉默在地上的那些石頭柱子和地基,已經全部埋沒于荒草之中。
順化的從容憂傷
顛簸了654公里。忽然從擾攘的河內抵達安靜的順化,這座記載著王朝絢爛過去的古城頗接地氣,或許是詩意般棲居在香江兩側,就連擦身而過的路人,都顯得如此與眾不同。
“送我去一個能看到河的酒店。”初到順化,我對等在車站門口,那些對我微笑的熱情司機中的一個說。
順化英文是“Hue”,初次聽到時確實未能與“順化”聯系在一起。這個古城作為越南承天省的省會,曾經是越南舊阮、西山阮和新阮的三朝古都。皇城腳下的順化跟河內西貢這些大城市比起來名氣略小,卻貴在開闊、古樸而寂靜,很多從河內下來或是從胡志明市上來的人第一觀感就是耳朵消停了,越南話不算是溫柔的語言,但到了這里卻變成吳儂軟語。
像是所有古都一樣,朝代更替的氣息在城市的細節中無處不在,比如那些帶有殖民痕跡的建筑,比如那橫平豎直的街道和圍繞四周的護城河。與古王城遙相輝映的順化街市人群熙攘,但并不嘈雜。就連順化的居民也有著帝都人獨有的大氣與從容,并更沉默而神秘。和河內那些狂奔的摩托手不同,他們不急不躁、慢條斯理,路邊的小生意人淺淺微笑,卻愛搭不理。
我去的那間酒店就在順化熙攘的鬧市區,拐進條小巷子,便看見木制招牌藏在樹蔭里。這間酒店有一個幽靜的大堂和一位風韻猶存的老板娘—看得出當年絕對是令人心動的美人,一開口,竟然連法文都地道流利,令人咋舌。這個黃昏,我搬了木凳子,一邊喝著她現煮的,撩得滿室噴香的越南咖啡,一邊聽她聊起過去的故事。夾著生澀的英語,我聽了個半懂不懂,但當她掏出一張黑白照片悄悄向我展示,故事里的浪漫跨越年月,瞬間噴涌而出—那簡直是老電影的劇照啊!烏發明眸,配一席雪白奧黛,泛黃的卷角,婉約了那一段她和法國警察的青春過往,不動聲色間,讓人狠狠驚艷了一把。
那個下午,我沒急著去逛古城,而是捧著老板娘“煲”的故事和咖啡,站在房間的窗口很久。眼前的這座古城沒有高樓大廈,只要你住在城中,無論從哪座建筑的窗口望出去,視線都能毫無遮擋地看到蜿蜒的古老香江和對岸一片郁蔥中的順化紫禁城—在那著名的旗臺之上,巨大的單星紅旗飄揚,旗幟背后,是如同烏云一樣沉甸甸的歷史覆蓋的順化天空。
那是曾作為最后的越南皇城的沉默嗎,這座城,連憂傷都是從容的。
一座城池兩代歲月
1913年,順化皇城里降生了一位太子,取名阮福晪,這就是越南版的末代皇帝保大。
亂世中這位新生皇帝的命運注定不順,這位在法國喝過洋墨水的國王12歲登基,直到1945年被迫退位,這位厭倦了在自己國土上看外國人打仗的末代皇帝為了讓自己的國家浴火重生,他拒絕了日本人武力保皇的建議,下詔退位,就在午門前舉行了退位儀式。之后流亡國外的保大帝,直到1997年7月30日在法國巴黎的圣寵谷軍醫院去世前,都沒有再返回祖國。他像一位平民那樣埋葬在帕西公墓。
像所有帝都一樣,紫禁城是順化的看點,也是保大最后生活的地方。在進入紫禁城之前,你該先沿著護城河邊走走,那真是很享受的事情。清涼寂靜的護城河邊,那些古老的城墻曾經承受戰火和殺戮的洗禮,似乎已經隨著歲月的遠去而沉寂。
順化皇城從1678年初建到越戰后的功能性衰敗,與其他古老文明城市一樣有一段憂傷故事,隨便在香江岸邊那些路上走走,也許就會遇上個古建或文物。1805年開始建造的順化皇城整體規劃以北京紫禁城為藍本,從皇城的結構上看,會看到不少中國的舊影,甚至那些牌匾最初都是中文的。皇城的影壁不夠巨大,但裝飾繁瑣而華麗,預示著文明衰敗前的無奈,在中華文化和殖民地文化的雜交中,越南皇城沒有北京紫禁城的威嚴,風格平添南國的嫵媚和清秀。
皇宮里面出奇空闊,大面積的空地上荒草沒膝,在草叢中浮現著順化的招牌斗笠,那是辛苦手工除草的工人。越南多雨而炎熱,能在這一片荒蕪中收拾出這樣的草地已經不易。不是因為越南人喜歡簡約景觀設計,而是戰火已經蔓延到皇宮里。1968年,北越攻入順化,不久又被美軍和南越部隊奪回,在皇宮展開一場殘酷的一周拉鋸戰,美軍在空中優勢和炮艦協助下,將8000枚炮彈傾注在這個城市中,很多宮廷建筑在戰火中被摧毀,城墻的質量非常好,被越共作為掩體護與美軍對抗,最終在炮火覆蓋下,越軍以6萬陣亡對美軍505人陣亡的懸殊代價被趕出順化,隨后南越軍隊又進行了一場洗劫。今天的一片荒蕪和整個國家的連年戰爭造成的貧困,就像我看到的這個簡約的皇宮、沉默在地上的那些石頭柱子和地基,已經全部埋沒于荒草之中。
站在午門下,任何一個中國人都能感受到中華文化的輻射力,只是從站在城門上的人與門窗比例看,一切都頓時縮小了。順化故宮是以紫禁城為核心放射出去的,護城河,環城城墻和最核心的紫禁城構成一個結構縝密的城市。從城外進城的時候,需要經過的那些門洞以及皇城根下的人間煙火。
如今,這里依舊顯得簡陋,那些占用了皇城的政府部門連個像樣的保安都沒有,守門的老大爺勉強能說英文,也是托殖民地文化的福。城里的學校沒有操場,孩子們只能在馬路上練操。可就是這樣,他們依舊笑得很燦爛。我突然很想問問,這些住在皇城中的人們有怎樣的故事可以追憶。那些抱著孩子,騎著自行車和打著太極拳的人會是誰的后代?而最后那個將這座皇城交付給新政權的最后那個人應該有怎樣的感慨?
TIPS
保大帝語錄
“我不希望外國軍隊殺死我的人民。”——1945年,日本陸軍上校告訴保大他必須采取措施保護皇宮的安全,但是保大解散了衛隊。
“愿為獨立國之民,不做奴隸帝王。”——保大在1945年這樣解釋他的退位。
“所謂的保大方案只不過是一個法國方案。”——二戰以后,法國試圖打擊胡志明的聲望獲取美國的支持,但保大拒絕成立傀儡政府。
“是時候結束這場兄弟相殘的戰爭,恢復最終的和平與和諧。”——1972年,保大皇帝在法國呼吁越南人民進行民族和解。
最后的祭奠
順化和世界上很多古都以及聯合國人類遺產一樣,是一條輝煌的傷疤。除了皇宮,圍著紫禁城的那些皇帝陵墓也是看點。和中國的那些在荒野中逐漸湮滅的皇陵不同,越南的陵墓打理得不錯,歲月和戰爭似乎并沒有去干擾那些故去的人們。
啟定皇陵是在眾多皇陵中最具人氣,這是保大帝父皇的陵墓,也是越南最后一個皇帝陵墓。整個陵墓色調詭異,形似歐洲教堂和中國宮殿的混合體—建筑枝椏凸起,曲線橫生,整體呈現出灰黑色調,裝飾瑣碎而粗糲,猶如一座游戲中燒焦的暗黑魔宮,這是皇帝受中法文化影響的痕跡。啟定接受過法式教育,越南美女眾多,他卻只有一子。只做了9年帝王,他就住進這個花了11年整好的墓地。在陵墓的頂端,他個子小小地坐在寶座上,那光線神秘而富有戲劇性,宛如一個舞臺。
明命皇陵則和北京那些皇陵之威嚴沉重不同,他在位時受封自中國皇帝,在順化皇城的太和殿隆重繼位為越南國王,政治經驗成熟老道,崇尚儒學,是個不折不扣的親華人士。
他推廣漢字,要求當時的臣民于小學時就熟讀四書五經,并一心希望建立如當時大清那樣的繁盛帝國。在位時期,他不僅自己膝下子女130多人,還將越南阮朝帶入了盛世。
這些設計相似的帝王陵墓散落在香江周圍,形制與中國的陵墓類似。但走在這些皇陵中,你會感慨越南皇帝們的田園之心。陵墓中一概水多、樹多,若不是因為那巨大的寶頂,會錯覺身處某個城市公園。午后,沿著那條江慢慢漂流,看著渾濁的江水,突然很想吟一首大江東去,不過沿江的那些酒吧和餐館中唱著后庭花、喝著百威的人們,還能想到當年美國人的炮彈落在頭上的感覺嗎?
TIPS
從河內到順化,13小時的火車為首選,但是價格比大巴貴,火車臥鋪可以好好休息,大巴雖然比較快,但是環境和舒適程度堪憂。中間有時候會被重新拼車,你會被像是綁架一樣被不同的巴士公司賣來賣去。從順化到峴港是短途,有很多大巴可選,但是對大巴不要抱什么幻想—那些大巴很像是中國早期的破爛公交。但是,坐大巴可以一覽沿途景色,這點飛機是無能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