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導演大衛·林奇,2007年3月在巴黎做過一場視覺影像的個展。展覽期間,學藝術出身的林奇跑到蒙巴納斯的一間停放著6臺100多歲老機器的工作室Idem-Paris,接過了老板Patrice Forest遞來的石板,開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石版畫創作。
此后,林奇每年都會來這里好幾趟,幾乎成了他在巴黎的創作據點。BBC記者Miranda Sawyer約他采訪,他也將地點定在這里。
Miranda問他:“我們將要談論音樂,為什么你選了一間印刷工廠?”
林奇回答:“這個房間里的印刷機曾經服務于畢加索、胡安·米羅、馬蒂斯。當你走進這個地方,你就能夠感覺到這一切。”
從印刷工廠到版畫工作室
Miranda所說的“印刷工廠”,就是Idem Paris的前身。
石版印刷術始于1796年,由德國人Aloys Senefelder發明,他本意是想印自己的劇本。工廠在1881年建成,最初印刷發票、紅酒標簽、巧克力的外包裝,到后來印尺寸更大的版畫,其中很長一段時間是印地圖。他們為很多著名品牌印過招貼畫,像勞特爾克(Toulouse-Lautrec)為紅磨坊創作的一系列著名的廣告招貼畫中大部分就是在這里印刷的。
上個世紀
70年代,Fernand-Mourlot成為這里的老板,他為知名藝術家印制版畫,這份豪華名單包括了亨利·馬蒂斯、畢加索、米羅、喬治·布拉克、馬克·夏卡爾、賈克梅蒂等等。1997年,Mourlot家族出售工廠,在紐約開了家畫廊,靠的就是家族半個多世紀來在版畫印刷界的積累。
Patric Forest先生接手后,改名為Idem-Paris,繼續同藝術家合作,并開始與亞洲藝術家合作,有不少來自中國,比如張曉剛、劉曉東、王廣義等。
“現在除了做藝術家的版畫,也有傳統的廣告印刷業務。我們正為香奈兒印一批海報。每年法國博若萊(Beaujolais)紅酒上市的時候,我們都會為他們印上市的廣告。這些海報是邀請藝術家設計的,不會像以前那樣隨意張貼在廣告牌上,而是被生產商當作藝術品珍藏。”版畫工作室唯一的中國年輕人成爍這樣告訴我。
成爍為工作室開設了中文的博客和微博,不斷翻譯有關石版畫的信息,希望為前往巴黎旅行的中國人,提供多一些有趣的選擇。
蒙巴納斯區的“老古董”
工作室位于蒙巴納斯區,對于從未到過巴黎的、不太關心藝術的人來說,它不如“蒙馬特”聽起來那么耳熟,但它絕不普通,且具備更卓絕的氣場。
1889年當巴黎舉行世博會時,蒙馬特已經是藝術家的聚集地。許多藝術家希望能到巴黎更中心一點的地方創作和生活,于是,詩人、歌手、繪畫模特兒和藝術家們,開始向蒙巴納斯遷徙,畢加索就是第一批來到這兒的藝術家。這些新“移民”并不知道,他們正在與這個街區聯手創造一場“流動的盛宴”。
到了1920年,蒙巴納斯已經成為巴黎的“藝術家之家”,而它依然是荒蕪的,租金便宜,扎堆的咖啡館和集市讓藝術家們的生活并不窘迫。那段時期的蒙巴納斯算是一個小小的烏托邦。從1960年開始,火車站、商場、電影院、餐館和辦公樓開始在這個街區林立。就像今天所有漸漸成名的藝術區所遭遇的那樣,高昂的租金和快速的商業化將藝術家們一批一批地驅趕出去。成爍說,“工作室從它作為印刷工廠于1880年建立時就一直在蒙巴納斯,見證了它的變遷。”正因為如此,才會有大批知名藝術家在這里留下創作痕跡。
Idem-Paris也有幾件老古董。“工作室一層有著六部珍貴的半自動石板印刷機。100多年前,這些半自動印刷機由一部蒸汽機驅動,工作室上方的驅動齒輪就是上一個工業革命時代留下的痕跡。”
成爍所說的這六臺機器,是產于19世紀末的Marinoni和Voirin,據巴黎當地的中文報紙報道,這兩家石印機廠已經倒閉,對此成爍倒并不擔心:“機器目前運轉良好,因為是上一個工業時代的產物,機身都是有全鋼制造的滾軸和齒輪組合而成,輕易不會出問題。”
這六臺機器做出了大衛·林奇近200幅作品,最近為美國插畫家愛德華·科倫(Edward Koren)印刷了新作品,這批作品登上了今年7月的《紐約客》。
石版畫的創作
除了這六臺“輕易不會出問題”的老機器,石版畫的創作還需要藝術家與印刷師傅們的“無縫對接”。
師傅須先打磨石板,隨后藝術家用石版畫蠟筆或者特制“制版墨”的油脂液體直接在石板上作畫,而后是師傅腐蝕石板、給石板上油墨,最后將紙張平放在上過油墨的石板上,通過石版印刷機調好壓力進行印刷。
頗多細節藏在其中。
首先是石材。石板板材是石灰巖版,按原理說,所有的石灰石都是可以用來制作石版畫的,但是可以達到石板印刷需要的石料卻不多。最有名的產地就是德國的索廉河汾(Solenhofen),那里產的石印石平整而光滑,并且表面細膩,很適合用來制作石版畫。
然后是紙張。藝術家對紙張肯定是有偏好的,這就和當代藝術家選擇創作的媒介是一個道理。工作室多年的經驗告訴我們:“法國藝術家常使用Arches和Rives兩個品牌的紙張。Arches,顆粒感比較適中,色彩偏黃,有粗糙感,但缺點是會損失一些細節。而Rives相對細膩一些,紙張顏色更白凈,適合展現細節。原則上,任何的紙張都是可以選擇的,大衛·林奇就常用日本和紙來印刷作品。”
成爍在微博上曾經介紹過工作室里猶如“神一般的存在”的Christian Charpin,最有經驗的印刷師傅,有任何色差問題時,他總是一眼就能找到解決方法。
最不好把握的環節是顏色和定位。“尤其是制作復制版畫的時候——藝術家提供給我們的油畫作品,我們將它印制成版畫。這個時候顏色的準確性就更加重要了,要在保留版畫特性的前提下盡量接近原作的顏色,往往都是靠印刷師傅的經驗積累來調配顏色。”
一幅彩色的版畫往往使用幾種甚至更多的顏色,每印刷一種顏色的時候都要保證印到合適的位置上——使用多少種顏色就要印刷多少次,不能有偏差,這也需要印刷師傅有多年的經驗積累。
成爍提到,“印的次數最多、難度最大的是張曉剛的作品。他的作品顏色過度非常纖細,同一種顏色明暗深淺又各不相同。我們小心地分離每一種顏色,最后分離出30多種顏色,分30多次印刷。每一次都要調配合適的顏色,印刷到準確的位置。”
關于版數,成爍補充道:“如果是單純的黑白色,那印刷的量可以假定為無限多。因為當石板上的圖案出現殘缺時,可以立即補上。要是遇到更復雜一些的,有灰度有層次變化的圖像,在保證圖像質量的情況下,石板印刷最多可以印到500張。”
石版畫的制作過程:
(1)打磨石板:在兩塊石板中間放上金剛砂打磨,打磨十幾次就成為用來作畫的石板了;
(2)藝術家作畫:用石版畫蠟筆或者特制“制版墨”的油脂液體直接在石板上作畫;
(3)腐蝕石板:先撒上松香或滑石粉,保護石板上的圖像細節不被腐蝕過度。用阿拉伯膠和硝酸的混合溶液腐蝕石板。硝酸與油脂和石板發生化學反應,生成脂肪酸鈣,圖像也就變成石板的一部分了;
(4)給石板上油墨:把石板打濕,這樣沒有油性顏料保護的地方就會吸附水分而變濕。用滾好適量油墨的滾筒在石板上滾動,石板含水潮濕的部分就不會吸收油墨,經過腐蝕后的作畫部分就會吸收油墨。
(5)出樣張:將紙張平放在上過油墨的石板上,通過石版印刷機調好壓力進行印刷,油墨就會被紙張吸收,一次印刷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