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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小敏:“經濟改革這條腿往前滑,政治改革這條腿抬不起來,就形成劈叉,站不穩了。”
人物簡介
石小敏,生于1950年8月。現任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高級經濟師。 1982年畢業于北京大學經濟系。1983-1991年在國家體改委工作,歷任副處長,處長。1991至今,在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工作,歷任調研室主任、常務理事、副秘書長、秘書長、副會長。 主要研究領域:宏觀經濟運行與經濟體制改革。對中國現代化探索歷史進程中的復雜性、曲折性與規律性有切身的體會與認識。 |
中國經濟50人論壇、新浪財經和清華經管學院聯合舉辦的新浪長安講壇第168期日前召開。50人論壇學術委員會成員、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石小敏發表題為“宏觀經濟與改革走勢”的主題演講。在談到中國的結構調整和體制改革時,石小敏強調,中國突出的結構問題是貧富分化問題,而解決這一矛盾還是要依靠改革。
中國突出的結構問題是貧富二元
石小敏說,現在全球都在調結構。比如美國,它的消費率在下降,儲蓄率在上升,它在加大對新能源、新技術的研究。但是國內學者更關心的,是中國怎么調結構。這不是一個新話題了。在“十二五”制訂之前,爭論比較多的就是保增長和調結構孰前孰后、孰輕孰重的問題。后來還是選擇把穩增長和調結構更好地結合起來。但是越來越多的人們認為調結構比保增長更重要。 中國現在的結構是什么樣的一個狀態呢?現在一般認為,中國的結構問題是內需不足,內需不足主要是消費不足。大家現在談消費一般用居民消費率占比這個數據說明問題。中國居民消費率占GDP比重是35%左右,近幾年來大體都在這個水平上,有時高一點,有時低一點,比發達國家平均低20個百分點以上。消費率這么低,大家對形成的原因達成了共識:就是收入分配嚴重不公正。中國是一個二元社會,在中國的結構中間,存在諸多的所謂二元問題,如經常講的城鄉二元結構,內向經濟、外向經濟的內外二元結構,壟斷和競爭二元結構,政治和經濟二元結構。但是現在從現象上,最為凸現的是貧富二元結構。 中國的社會結構從收入等級這個角度來看,像個什么呢?清華大學人文學院院長李強教授有一個很形象的比喻。他根據2005年人口普查材料得出結論,中國的社會結構如果按照收入來判斷,就像一個倒釘子形。它既不是棗核型,也不是橄欖形,也不是改革開放前的金字塔型。80%到90%的人是在釘子的橫杠上,10%左右的人在釘子的豎杠上。 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博士2006年做了一個研究,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他用非常特殊的辦法做了一個調查,發現中國的收入統計嚴重不實,富人階層大概隱瞞了3/4的收入沒報出來。王小魯用的是2005年的數據,當時隱瞞的3/4的收入是4萬多億元,當年全國的GDP大概是18萬億元左右。他根據調查的樣本做了一個測算,把城市居民分成十等份,最富有的10%的家庭人均收入和最貧窮的10%的家庭的人均收入比,統計局公布的是9.1倍,王小魯調查的是31倍。如果把農村再加上,大分類分成十等份,最富有的10%的家庭人均收入和最貧窮的10%的家庭的人均收入比,統計局公布的是21倍,王小魯調查出來的是55倍。把這兩組數字放到網上聽聽意見,幾乎所有的人都說后邊的這組數據更符合真實情況。而且在支持王小魯的投票中,90%以上認為這個數字還不夠高,實際情況比這個數字還要高。 2009年大家最關心的是房地產,“兩會”期間大家議論最多的也是房子。中國房子的供給結構是一個什么樣的結構呢?2009年是像一個正釘子型的結構。建設部部長說我們2009年一共蓋了20億平方米的房子,但是公布的房地產數字顯示,城市的商品房去年蓋了10億平方米,其中公共住宅8億多平方米。總理說有200萬套的經濟適用房,一套如果按50平方米算就是1億平方米。還要考慮到,這200萬套經濟適用房里,有一些要給特定人群,如一部分要給公務員,一部分要用于老工業區的棚戶區改造。真正給城里一般的老百姓提供的保障性住房有多少呢?大概就剩1000萬平方米。1000萬跟10億比是1%,也就是說城里供給的房子1%是給窮人的。一般國家是多少呢?保障性住房大都占當年全部商品房面積的50%以上,越是貧富差距大的國家,這個比例越會相對高一點。 中國的現狀是,收入分配是倒釘子型,住房供給是釘子型,一正一反反映出很大的一個矛盾。這是中國結構問題中最重要的一個。城市化問題,服務業比重問題,就業機會問題,城鄉二元結構問題,財稅結構問題,都是中國面臨的結構問題。但是現在最使人們憂慮的是貧富結構,是在重要的物品的供給上,這種正釘子和倒釘子的尖銳沖突,是中國未來十年必須面對的。
調整結構需要大項目的支撐
原中央研究室副主任鄭新立,最近在幾個場合,包括公開的和內部的,都在建議能不能把中國的居民消費率用三年的時間提高10個百分點,從現在的35%提高到45%。鄭新立說,現在國內有很多很富有的人老了,已經是白發老人,錢花不出去,老出國花錢去,買奢侈品,因為國外的便宜、免稅,而且很多旅游、養老、醫療的措施國內也沒有。能不能搞一批相關的東西出來,讓他們把錢花在國內。石小敏認為,這當然也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還是要提高中低收入層的收入。怎么提高他們的收入,這是個很難的問題。 石小敏表示,別說三年,十年提高10個百分點也行。一年提一個百分點,把消費率提上去。中國現在35%的消費率差不多也是十多年來逐漸降下來的,上個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的消費率也超過了40%。 “可是措施在哪兒呢?”石小敏問。他說,中國這幾年有一個大措施起了很好的效果,就是前幾年實行的對農民的免稅政策,還給農民種糧各種各樣的補貼,包括種子、機械、化肥等,種糧補貼直補到農民頭上。2003年開始實行這項政策,2008年基本到位了。按2008年的情況,當年給農民總的好處是2000億元。2000億元是什么概念?假如農民把這2000億都消費了,等于窮人、中低收入階層提高了2000億元的消費能力。現在中國全年的GDP是33萬億元,2000億元的消費相當于提高了居民消費率0.6個百分點。如果中國今年想把居民消費力提高一個百分點的話,這樣力度的措施要有兩個。也就是說,在正常的增長情況下,對農民免稅的政策要有兩個才能讓居民消費率提高一個百分點。十年要提高10個百分點,也就是要有20個類似的項目。 據他介紹,上個世紀90年代政府就開始議論農民增收的問題,議論了10年,然后又在安徽實驗了5年,才下決心免農業稅。再用了5年的時間推廣,到2008年才成就了這么一個政策。這個政策確實給老百姓帶來了希望,使中國的農村變得比以前穩定。但是它前前后后從準備到完成用了20年的時間。像這樣量級的政策現在還有幾個? 去年1月份建設部提出,用三年的時間花9000億元,每年3000億元搞保障性住房。每年3000億元可不少,1500元一平方米就是2億平方米,2億平方米的保障性住房體系足夠大。但是后來不喊了,因為找不到資金來源。建設部到去年四季度喊的是要保證700萬平方米廉租房的建設,但是到地方上督察發現,在各地政府的保障性住房體系中,廉租房的完成率最差,只有23%。這個計劃后來就沒了生命力。 還有一個是醫療改革。國家說3年拿出8000多億元,平均每年2800億元,用以改善醫療,建基層醫院,補醫療費用,補給醫保。但是醫改到現在總的方案還沒完全出齊。公立醫院改革是醫改中非常大的一塊。前不久衛生部組織各地的衛生局長討論公立醫院改革的問題,聽說有的地方衛生局長說,現在真難,以前搞改革像奧運會,槍一響朝一個方向跑,跑到第一名拿金獎。現在是槍一響,往這個方向的也有,往那個方向的也有,蹲著不動的也有,沒有一個方向。公立醫院改革缺乏方向,所以到現在為止,醫療改革喊了一兩年了,但是第一個方案拿出來的時候,央視的著名節目主持人白巖松說看不懂,為此還寫了檢查。不光他看不懂,其實大多數人都看不懂,所以后來又修改,到現在政策還沒有完全出齊。 如果中國計劃用十年的時間,將居民消費率提高10個百分點。那還要考慮十年的時間,GDP很可能從33萬億元翻到了66萬億元,消費率提高到45%,規模就要有30萬億元。現在只有33萬億元的35%,也就是11萬億元,這中間差著19萬億元的缺口。如果考慮到這樣一個動態的十年過程,像這樣農民減稅和補貼的政策,恐怕累計起來得20個、30個都不夠,我們的政策儲備在哪兒?
調結構的核心動力是改革
石小敏認為,結構調整真正的核心動力是改革。結構調整難,歸根到底,是因為現在改革存在困難。他說,中國這30年從一個世界體系之外的窮國,發展到現在經濟總量接近世界第二,確實讓世人矚目,它依賴的核心是改革開放。但是現在,改革已經改不動了。 石小敏說,我想用一個動作來表示對改革開放的看法。中國改革開始的時候是兩條腿走路,第一步是農村聯產承包,邁出去了。第二步取消人民公社體制,也就是恢復歷史傳統的鄉村管理,也邁出去了。城里改革也是一樣,主要是國有企業改革。第一步是恢復經濟激勵,獎金、利潤留成。第二步就開始試行廠長負責制,進行國企內部的政治改革。但是到了1985年,當中國整個經濟改革在城市開始全面鋪開的時候,價格改革、開放、特區、中心城市、工資、勞動制度都開始推進的時候,經濟改革這條腿開始迅速地往外邁,政治這條腿卻抬不起來了。 當時中央專門成立了一個總書記領導的政治改革領導小組,按照鄧小平的部署,研究政治改革怎么適應經濟改革的變化。因為當時雖然經濟發展很快,老百姓生活改善也很明顯,但是也出現了很多意見,叫做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當時研究政治改革,研討了很多問題,有了成果以后,有一部分內容寫在了十六大報告里,不幸的是隨后遇到了一場風波,政治改革這條腿始終沒有抬起來。經濟改革這條腿往前滑,政治改革這條腿抬不起來,就形成劈叉,站不穩了。所以那場風波以后,中國就把經濟改革這條腿往后抽。鄧小平南巡后又把經濟改革這條腿伸了出去。 這時改革的動力也發生了變化,開放開始帶動改革,于是前腿拖著后腿走。比如把很多國有企業實行了破產清算,比如建立了社保制度。雖然走得很累,但還是移動了很遠的距離。一直到2001年WTO簽訂,后腿也就掛在了開放的車上,被人家拖著走。正好還有一段高速全球化的發展時期,又走了一段距離。這兩年遇上了國際金融危機,全球化受挫停下來了,于是我們這條腿也放下來了,臥在了這兒。 石小敏說,現在最大的擔憂是改革沒勁了。現在正好是全球都需要選擇新的方向和戰略的時候,也是考驗新的勇氣和決斷的時候,不進則退。現在中國已經不像30年前那樣,開放只是引進資金、技術、管理了。WTO后,開放上了一個新臺階,開始成套的引進規則。如WTO是一套規則,環保是一套規則,安全是一套規則,人權是一套規則,都引了進來。這些規則背后的理念實際上是相同的,公平、公正、透明等等,相當于引進了全球的普適價值體系。這是很大的進步。80后、90后,甚至更年輕的一代,潛移默化地接收了這種價值體系,政府如果再像以前一樣不加快改革,就可能會受到輿論越來越大的批評。
這場危機何以是二戰后第一次全球性危機
50人論壇學術委員會成員、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石小敏在中國經濟50人論壇、新浪財經和清華經管學院聯合舉辦的第168期新浪·長安講壇上提出,2008年爆發的這場國際金融危機,是二戰以來第一次真正的全球性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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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錦濤:收入分配改革要更重公平
中共中央召開黨外人士座談會,征求對改革收入分配制度和規范收入分配秩序的意見和建議。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主持座談會并發表重要講話。
統計顯示我國行業收入差距可能已達10倍
2000年,我國行業最高人均工資水平是行業最低人均工資水平的2.63倍,到2005年,這一比例已增至4.88倍。而國際上公認行業間收入差距的合理水平在3倍左右,超過3倍則需要加以調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