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羅奇這個名字,想必對于經常關注財經新聞的朋友而言,不會感到太過陌生。羅奇曾經長期擔任摩根士丹利首席經濟學家、亞洲區主席,經常就世界經濟、中國經濟、中美貿易關系等議題發表觀點。這位華爾街乃至全球最有影響力的經濟學家,長期看好中國經濟增長和轉型,并悲觀判斷經濟全球化前景。盡管羅奇的觀點在華爾街、美國甚至中國都顯得曲高和寡,但他的判斷卻一次次應驗,比如在“中國崩潰論”甚囂塵上之時,他就堅稱中國經濟增長的基礎甚至要比美國更為良好,短期內也看不到會讓中國經濟剎車的關鍵障礙。
羅奇離開投行后,到耶魯大學任職,任該校全球事務與管理學院高級研究員。他的新作《失衡:后經濟危機時代的再平衡》直面當下全球經濟最重要、最敏感的議題,中美兩大經濟體如何擺脫此前形成并固化的失衡依賴模式,建立兩國經濟再平衡,并以此為基礎重塑經濟全球化框架。
那么,為什么中美必須實現再平衡?這個設問也可以表述為,兩國無法實現再平衡的后果,是什么?羅奇在書中第十章就此作了一番推演:在2014年冬天或者稍晚的時候,中美貿易摩擦等各項壓力議程引爆矛盾,美國將可能首先以中國操縱匯率政策為由,對華發起貿易戰;這必然會引發中國效仿進行反報復。接下來在美國將帶來貨物出口迅速下降、中國進口商品在美零售價格迅速升高,由此出現嚴重的通貨膨脹,債券市場和股票市場將受重挫。美國進一步加大反華貿易制裁力度,中國將以拒絕繼續購買美國國債,以及出售現有債券作為反制,美元的崩潰缺口就此打開……而在中國,美國消費疲軟會傳染至世界其他經濟體,中國出口會因此迎來雪崩式滑坡,失業飆升和社會緊張在所難免。中國經濟的放緩,對于已經嚴重依賴中國內地市場的日韓兩國及中國臺灣來說,將迎來徹底的滅頂之災。那些位于中國資源供應鏈上的國家,比如澳大利亞、新西蘭、巴西、加拿大等國,也將步日韓后塵而長期蕭條。
簡言之,中美無法回避再平衡問題,現有的失衡局面若是延續下去,不論對于兩國,還是世界其他各主要經濟體,后果都是無法承受的。
在談論如何實現再平衡之前,必須清楚中美失衡依賴模式怎樣形成,以及該模式會發生自我固化。《失衡:后經濟危機時代的再平衡》一書就此進行了翔實的回顧,試圖剖解其中謎題。大蕭條之后,美國政府在經濟中的介入程度越來越深,大量的公共開支不僅形成了公共債務,還開創了這方面的開支路徑,在議會民主的框架下很難壓縮,更不要說取消。而肇始于20世紀60年代的新科技革命,促成了美國經濟的輕型化、金融化轉型,制造業等傳統產業的大量崗位被外包到海外,這為美國帶來了持續的經濟繁榮。但美國的經濟繁榮、繁榮神話,是因為20世紀90年代起,中國事實上扮演了世界工廠,承攬了美國等海外市場大部分的商品需求,貿易盈余又回流到美國。兩國的失衡依賴模式由此結成。羅奇指出,兩國各自都需要對方來促進自己的經濟增長,“美國貪婪的消費者需求下是充滿泡沫的資產和信貸危機。同樣,外向型的中國生產模式是以美國消費需求中的虛假利潤為‘養料’的”。這一模式頗為穩定的持續到了2008年。
書中用了三個章節來對比討論中國和美國在過去20多年里,走向不同程度失衡的動力和領導力。羅奇分別對比了朱镕基和格林斯潘、溫家寶與伯南克、中國的國家發改委與美國政府的經濟主管部門,梳理分析了三組領導人物或機構的政策理念、行事方法和政策風格,并指出了這些對中美兩國經濟產生的影響。
中國為什么會在匯率、貿易等多項經濟政策上,成為美國熱衷指控的“替罪羊”?羅奇分析認為,這首先要歸結為貿易逆差,但問題又不僅僅限于此,美國對其他順差國的批評和反擊相對溫和,偏偏為難中國,更重要的因素是“中國企業的新興力量和美國白領的日益衰落”。出現“美國白領的日益衰落”,很重要的原因是服務業全球化,相比中國,印度成為這方面的更大受益者,但中國卻不可避免成為最顯著的被批評者。羅奇認為,隨著移動互聯網等新技術帶來的第二次全球化浪潮,中美在貿易逆差、匯率政策之外的服務業等問題上的矛盾還可能進一步加劇。
關于中美貿易逆差,羅奇認為很大程度上被高估了。他以翔實的數據和企業案例為據指出,中美雙邊貿易數據中的中國附加值被嚴重夸大了,事實上,外資企業在華開展的生產、組裝和銷售業務,中國從中分得的份額相當低微,美國隱性收益更大。并且,美國供應商事實上離不開中國技術穩定、勞動力素質較高、加工制造水平可靠的制造業。對于美國政界和企業界經常提及的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不力的批評,羅奇同樣認為存在嚴重夸大,且被過度政治化渲染。
再平衡不可避免,但再平衡是可能實現的嗎?羅奇預計,中國的治理結構、權力模式背景下,更可能率先啟動主動調整,他對中共十八大以來的經濟結構化改革及反腐敗進程予以較高評價,認為反腐敗可以掃除阻礙深層次改革和轉型的障礙。他也同時提醒指出,在醫療保障、發展服務業和城市化等問題上,中國的改革既要保證迅速又不能引起混亂,難度不小。而對于美國,羅奇認為,美國企業界將最終通過中國經濟結構轉型而帶來的更高層次的“中國需求”獲益,還可能分享中國的服務業紅利。當然,實現這一點,有賴于美國企業界對政界人士形成切實的約束,避免引發羅奇在書中所推演的雙輸局面出現,并且,中國也有必要加快服務業和部分壟斷產業的對外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