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死了》書名很吸引人,給人的期待不亞于尼爾·波茲曼的《娛樂至死》、弗蘭克·施爾瑪赫的《網絡至死》和葉夫根尼·莫羅佐夫的《技術至死》。作者們都試圖用“聳人聽聞”的標題來喚醒公眾對“娛樂工業主義”、“互聯網中心主義”或“技術至上主義”的反思與批判。對“網絡沖擊傳統新聞業”的空前危機,《主編死了》的作者陳序表現出傳統媒體人的無力和身為知識精英的憂慮。
陳序本人無疑是那個被他所稱的“工業化媒體時代”的大有為者。他曾是美國《新聞周刊》(Newsweek)中文刊執行主編、政經專欄作家。前中國移動12580手機媒體群總編輯,參與創辦了《新聞午報》、《每日經濟新聞》等多家紙媒?上В⒕安辉伲坏貌豢紤]轉型、跨界——如今,他是《麻省理工科技評論》(MIT
Technology Review)、《麻省理工斯隆管理評論》(MIT Sloan Management
Review)中文版首席新媒體戰略顧問,同時還創辦了一個叫“贊賞”的社交出版平臺,做起移動互聯網內容市場和新媒體項目孵化的事。所以,他喊出“主編死了”,對他以前的同行來說無疑是壓垮他們“精神寄托”和“僅存幻象”的最后一根稻草。相當于揭竿而起,振臂一呼:樹挪死人挪活,再不擁抱變化,只有死路一條!
那么,宣告“主編死了”的依據是什么?陳序通過簡明扼要梳理傳播史得到結論:信息傳播市場,工業化媒體和受眾間自然形成了一種新型的信托(關系)默契,從“一切適合刊載的新聞”的《紐約時報》到“一切擠得進來的新聞”的《滾石雜志》再到“影響力至上”的《東方早報》,“負責報道一切”的《新京報》,這些中外報刊早已建立在這樣一種“先見”或“前置條件”下,即工業化媒體執掌公眾輿論的權力,這實際上也為哈貝馬斯筆下的公共領域為什么需要媒體給予了正當性的論證。接著,陳序提出主編擁有的兩項“生殺大權”。第一,“分配公眾注意力”,其實等于“議程設置”、“決定版面頭條”等工作;第二,“溝通信息不對稱”,譬如第一時間獲取信息源、找到新聞當事人、與各方團體保持聯絡。不過,他沒有把話說滿:“擁有完整主編權力的人不一定是那個擁有主編職位的人!边@不難理解,主編背后還有資方老板,同理,說“主編死了”,被連根拔起的還有各式各樣的編輯中心體制。
但這些重要嗎?包括主編們所面臨的基于新聞專業主義、市場利益、公眾利益的深陷其中、左右為難的“夾心層”的困境與困惑,甚至新聞作為一門生意,它有“發現”、“定義”、“呈現”、“到達”四個環節,每個環節又有固定成本和可變成本,其最終影響利潤的來源,決定生意的成敗。這些都不重要。因為,當網絡時代全面到來、金融危機的致命一擊,工業化媒體帝國變得搖搖欲墜,而主編本位的生產機制也終將謝幕。
書中提到的《閣樓》是本成人雜志,創辦于上世紀60年代的英國。1969年進入美國,成為《花花公子》主要競爭對手。70年代高峰期的《閣樓》年發行量500萬。但好時光很快就不在,2003年8月13日,《閣樓》申請破產保護。之后被一家運營成人交友網站的FriendFinder收購,但還是無力扭轉頹勢。十年后,FriendFinder也破產倒閉了。陳序舉出這個案例,表面是在說即便在成人內容的媒體市場,互聯網也正式頂替了工業化媒體,其上臺速度遠遠快于新聞市場。實際上,陳序是在強化這樣一個事實:互聯網沖擊甚至一度替代傳統媒體的速度要比人們想象得快許多。
這點認知,不知陳序是否受到了尼克·比爾頓的影響。這位《孵化Twitter》作者、《紐約時報》科技與商業版專欄作家,紐約最著名創客空間NYC
Resistor的創始人之一,在更早之前一本《翻轉世界:互聯網思維與新技術如何改變未來》中分享了一個差不多的故事。從陳序到比爾頓,與其說他們在緬懷主編們的昨日、擔憂主編們的來生,倒不如說是在為傳統媒體如何應對網絡沖擊找尋出路。正如陳序所觀察和所構想的,未來新聞市場一定會由如下趨勢:內容生產的PGC到UGC,這并非取代與被取代的關系,而是協同協作的補充,它意味著從原先的專業壟斷到今后的大眾狂歡、從過去的“大喇叭”模式下的群體極化到時下的“人人麥克風”的公共對話。同時,深入系統嚴肅的閱讀逐漸被移動化、碎片化、視覺化改造,娛樂化思維、產品化導向不可忽略,哪怕還是在做新聞。公眾“想”要和公眾“需”要,盡管只是一字之差,但區別的是后者更注重用戶至上、一切圍繞客戶體驗和服務品質。還有,像大數據、云計算、可穿戴智能設備科技手段的趨于成熟和廣泛使用,新聞乃至更廣意義上的傳統媒體產品必須牢牢植根技術,以提供一系列更個性化、點對點的服務。并非新聞科班出身、沒有任何媒體工作經驗的理工男張一鳴,純粹用計算機算法重構了內容分銷及其渠道,他所做的“今日頭條”成為當下中國手機用戶最主要的新聞客戶端。這的確讓很多素來因“無冕之王”而驕傲乃至自負的傳媒人汗顏。
最新消息,小米旗下的基金出資18億,入股百度愛奇藝?梢韵胍,不久的將來,小米不僅生產手機,還在經營媒體,它不只是科技公司了,而是互聯網媒體公司。類似的“跨界”的故事一再搬演,前有中央電視臺馬東、劉建宏出走,加入愛奇藝、樂視網,后有浙江衛視副總監杜眆離開廣電大院后,輾轉于酷六網和華策影視。就在《主編死了》出版后不久,該書出品方之一的藍獅子財經圖書,被上市公司皖新傳媒以1.57億元價格入股,交易完成后,皖新傳媒持有藍獅子45%股權,成為第一大股東,有意深入推動藍獅子的數字出版和閱讀事業。
對我而言,當最早得知《主編死了》將由我的好朋友、藍獅子財經圖書編輯王留全策劃時,我向他要求預留一本。書讀完了,而王留全告訴我,他已離開老東家選擇創業,和陳序一道創辦了“贊賞”社交出版品牌。這意味著,我這個做傳統出版起家的兄弟,也擁抱互聯網、進入新媒體了——這不是想不想、愿不愿的問題,而是要生存下去必須得做的抉擇!
在這個意義上,主編死了,但主編又不會死。死去的是傳統,新生的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