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嘉賓尼古拉·彼得森,曾就職于丹麥中央銀行和倫敦摩根大通投資銀行,身為銀行家,他對如何在資本體系中重建信任的問題頗為關注。他的著作《道德經濟》就是他圍繞“倫理對商業的挑戰”的研究心得。該書最近推出了中文版。彼得森認為,在品牌與聲譽的背后,是道德的力量;在多元價值體系中,道德價值標準應成為經濟決策的基礎;道德資本與實物資本、社會資本及智力資本一樣,是獨特的生產資源。
對話嘉賓王世渝,投資銀行家,他在去年出版《中國重組》中提出了“道德重組”的概念,表達對中國資本市場中人文缺失的困惑和反思。
問:這些年已有不少聲音提出要在發展經濟追求數字指標的同時考慮“社會責任”、“綠色”、“可持續發展”等因素,與之相比,您這本《道德經濟》的特色和創新在哪里?
尼古拉·彼得森:我們現行的估值體系和價格體系是分離的,在估值的時候很大程度上只關注價格而不是價值,我們現在的價格體系中沒有很好地表達人自身對于生活的感受。例如,三十多年來中國高度關注GDP增長,將其作為很重要的估值標準,但是相對忽略了考慮環保、國民幸福感等內容,而片面追求GDP的過程,很可能與當地人民的價值是背離的。
據我的調查,在國際上,約有三分之二的并購都是不成功的,雖然基于報表、資產情況來看都是比較好的并購,但是并沒有考慮到并購后雙方供應鏈條上各成員的感受和體驗。并購本身好像是成功的,所以往往在兩三年之后很多并購案都以失敗告終。因為并購估值時沒有考慮到相關環節的體驗和感受。因此,并購時應該更多考慮交易的影響力和可持續性。
此外,經濟問題其實涵蓋了很多領域,例如可持續發展、投資人更多獲利,消費者體驗等等,但是這些環節通常是相互割裂的,沒有針對相關問題提出一個系統的解決方案;谶@樣的現實,我想到了“道德經濟”的概念!兜赖陆洕分攸c研究道德能否將企業、消費者、投資者、員工及其他利益相關者的目標轉移到超越利潤的社會目標上,并使這種轉變成為新型“社會契約”的基礎,從而實現商業利益與社會利益相統一的道德經濟,這樣的經濟發展具有鮮明的時代價值。
問:在您看來,該如何衡量道德經濟的價值?
尼古拉·彼得森:在市場資本主義的體系中,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價值體現在無形資產上,另外三分之一才是有形資產?墒侨种臒o形資產很難有真實依據。比如蘋果品牌,其在不同的估值體系中得到的估值,從330億美元到1530億美元不等。如何獲得有一個能夠有公眾說服力的標準給此類無形資產估值,始終是一個問題。我認為,無形資產的價值至少應該包括三個層面,一是品牌、二是創新性、三是靈活度(適應性)。其中,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創新性很難來自于企業內部,而主要是來自于企業外部,所以,企業內部和外部如何合作的問題十分重要。
比如,中國成長迅速的小米公司就體現了創新性在公司價值中的意義。小米要做大眾的廉價智能手機,這一定位使得所有消費者都愿意支持小米,這就是小米在創新性方面體現的價值特質。小米價值的提升和公司利潤提高,不是靠提高產品單價,而是做了一件符合大眾價值觀的事情。這就是我所說的道德價值,即在體現更多大眾價值觀的時候,促成企業的價值提升。
大眾支持小米很多還是基于對小米的信任。小米會拿出銷售收入的10%回饋給消費者和產業鏈條上的成員,這些人會共同幫助小米發展。與蘋果公司相比,小米建立價值的重要基礎是來自于對產業鏈條的尊重。這也是我提出的,道德經濟模型應讓每個人都變成實現估值的一部分,理想的估值是基于公司所有員工、外面所有人對他的估值而組成的;诠姼惺苄浴Ⅲw驗性的總體評估,更能反映公司的長期價值。
所以我認為,在道德經濟的架構下,小米是比蘋果更有價值的公司。這也是為什么小米可以用3年時間,從價值很小的公司變成估值達到數百億的公司的原因。小米公司現在已開始使用這種將道德因素納入估值體系的模型了。
問:我知道王世渝先生曾擔任過北方五環、四川新希望、中體產業、曙光汽車、云天化、海南寰島、國泰股份、遼寧足球俱樂部股份有限公司等上百家企業的改制、重組、上市的財務顧問和主要策劃人。以您十多年來在第一線的實際體驗,您如何理解“道德經濟”?
王世渝:我認為,現在中國的商業環境最缺的就是代表時代潮流的價值觀。中國僅用30多年就成了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但我們的經濟體本身還非常脆弱,因為沒有經過300年市場經濟的文明祭奠。我在上一本書《中國重組》的后記部分已提出了道德重組的概念。以借殼上市為例,本來借殼上市是個符合多贏共生的帶有巨大道德色彩的交易模式。問題是一旦操作起來,在我國現有的市場環境就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了。第一,借殼上市往往會成為內幕交易、操縱股市的重災區,監管部門不得不將其作為重點監管領域;第二,市場的跟風者專門跟風投機于這個市場;第三,大量知情者透露內幕消息,惡意炒作;第四,一些殼公司實際控制人守株待兔,依靠對殼的控制權不進行實質性重組,只是借談判的機會炒股盈利;第五,一些手上有優質資產的機構和個人,拿著資產到處談,借機炒作。第六,防不勝防的投機行為,逼得中國證監會不得不提高了借殼條件,以犧牲市場的靈活性為代價、限制市場有效重組為代價,制定了難以實施的借殼規則。
問:在我國目前資本市場的估值體系中,估值主要依靠財務報表,并未將“道德”因素納入估值范疇,這就很可能導致價值與價格的倒掛,您能在此做個案例分析么?
王世渝:的確有這樣的情況。比如歐洲某國的一家百年老店,有150年的品牌歷史,跨國公司,口碑非常好,旗下有產品15000多種,但是年銷售額卻只有2億歐元,EBITA(稅前利潤)只有300萬歐元。這個公司要出售,報價為1億歐元。從品牌價值來講,包括歷史、知名度、豐富產品,個人覺得僅是品牌價值已不止1億歐元;但從財務角度來講,EBITA才300萬歐元,就算是10倍EBITA,也不過3000萬歐元左右,那按報價1億歐元來買的話就是買貴了。在這里,商業價格和品牌價值就嚴重倒掛了。
在我國有個與此情形相似的上市公司,跟這家歐洲公司的主要產品一樣,大概品種只有幾百個,銷售收入是這家歐洲公司的三分之一,品牌只有15年,知名度不高,每年利潤不過幾千萬。可是在中國資本市場上,這家公司有超過30億元的市場估值。因為金融的杠桿作用,相當于8億元人民幣可買下那個歐洲百年老店,而要買中國這個小品牌卻要30億元人民幣,這也是價值與價格嚴重不匹配的實例。
不過,作為金融業者,我首先會去分析這兩個價值之間的關系究竟如何,看兩者怎么通過資本并購去融合,讓有價值的產品在資本市場得到最好的價值發現。就是用1億歐元買來這個歐洲老店,通過增發放到中國上市公司去,憑借中國的市場、渠道、消費需求。假如這個品牌很快能在中國完成超過原先數倍的銷售收入,再加上中國資本市場給出的市盈率,公司市值將放大數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