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當下出版人聊天,特別是與那些名社老社的出版人談選題,常聽到的一句話是:這題目不錯,可是,有多少人看呢?于是,便生出一些諸如世風日下、讀書人越來越少等等的老生常談。我猜想,他們心里可能憋著對文化成為產業的怨氣,但是,舉目全球,但凡現代國家,大多如此。而暢銷書排行榜會警醒“文化人”一個不可逆轉的真理:在被商業力和科技力助推的大眾消費社會,好賣已成為具有決定力量的硬通話語權。 看看這期的小說榜,驚訝于它的本土化——原創、引進之比為7:3。再細看,原創作品(除了因為特殊原因而賠本賺吆喝的《光明與磊落》)具有大同小異的暢銷內核:類型化。類型小說在中國內地大面積崛起是這十幾年的事情,其明顯標志是一位學院派指著一本書大罵“垃圾”而后者風行一時。不過,正是它們重新激活了大眾的另一種真實需求:與雄心壯志無關,看書主要是為消遣也就是打發時間,主要是為擴展眼界以取得新談資,而且夢想能夠不費腦子就(好像)掌握常識和真理。 由于市場競爭,類型小說也在不斷進化:單一賣點模式正在被多元賣點模式取代。在《我是個算命先生》中,當然最少可學到點兒算命大法,而增加的江湖故事也在解讀命運之為何物這個常說常新的話題。《后宮·甄嬛傳》如果只有宮斗一定不會勝出,還加上女人、歷史和人性,才能熱賣。《卑鄙的圣人》不只是簡單的歷史小說,是史料時尚化運用和人性現世化解讀的新典型。《斗宴》則是“美食+小說”:長美食知識,看傳奇故事。對于讀者而言,它們是一種消費品,而且,在這個意義上,與其他商品沒有太多區別。 老實說,中國正統文學界進化到承認類型小說的價值(比如,現在已較少使用“通俗小說”這一暗示對抗“高雅小說”的概念)要晚于以盛大文學為代表的文學網站和以磨鐵為代表的出版商。天上地下的代際轉換,表面上看是標準和地位之爭,其內里乃是對文化多元性,特別是對在普適價值空氣日漸稀薄的社會中大眾實際精神狀態的體認。對于再度興起的現代市民文化的作用,以來源不一的精英教育為底子的中國傳統文人一向是估計過低的,也因而產生了不必要的爭論。但是,如果換一個角度看呢?這些類型小說的價值,其實并不在于對語言和文學有何突出貢獻,只是作為一時需求的滿足者而存在,也就可以了。我以為,允許它們長期、大規模地存在,也是中國社會進步的標志之一。 順便說一下,發生在類型小說領域的變化也同樣發生在其他細分領域。比如,《大故宮》和《我是人間惆悵客》一類的著作是不能用來評職稱的,但是,具有基于普及意義的市場價值。這么說,絕不是過低定位它們,不過是使多元中的各元各得其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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