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媒大亨魯伯特·默多克絕對要比非洲、中東那些獨裁政權的領導人,更招致歐美媒體人的痛恨。在英國,默多克被稱為“最壞入侵者”。正是他,將最大的星期日周報《世界新聞報》(因卷入竊聽丑聞而于2011年關閉)、左翼報紙《太陽報》都辦成了以炒作名人丑聞的報紙;還是他,在完成對《泰晤士報》的收購后,無視報紙傳統,推行短篇化新聞主義,削減調查報道特別是針對政府和企業監督的長篇深度報道的投入,肆意干預報紙編輯部選題方向、記者報道風格、頭版報道標題甚至直接操縱新聞內容。默多克隨后還在美國收購了《紐約郵報》等歷史悠久的報媒,徹底將新聞從文化產品變成了可以流水線量產的商品。他還擁有英國的天空電視臺、美國的福克斯電視網、香港的亞洲衛視,搭建起了名符其實的的媒體網絡。 默多克關心的是新聞的娛樂性、可讀性、發行量、廣告額及媒體股價,為此不惜削減其真實性、公正性以及扭轉媒體的客觀立場。他熱衷與各國政界要人、商界領袖交往,以媒體資源索取更多的政府支持和商界合作,對不配合的政黨、政客和企業則采取打壓乃至抹黑的手法。
2007年8月1日,在世人皆知的壞名聲背景下,默多克與班克羅夫特家族多數成員達成協議,成為道瓊斯公司的新老板。道瓊斯旗下最重要的一塊資產,就是《華爾街日報》。這起收購不僅引起了《華爾街日報》記者編輯隊伍的擔憂,而且也讓美國其他知名報媒甚至部分公眾感到憤怒——盡管此前默多克已經控制了美國一些報紙,但其分量根本不足以與《華爾街日報》相提并論,后者強調立場和觀點的自由性,一直是自由市場論的積極鼓吹者,對默多克這樣的傳媒寡頭一向不感冒。很多人擔心,默多克會復制他駕輕就熟的手法,改變《華爾街日報》的風格、品位與獨立性,成為財經新聞媒體中臭名昭著的新《太陽報》。更關鍵的是,默多克對可能威脅其掌控下媒體的競爭對手,一向也采取五花八門的打壓甚至抹黑手段,簡言之,他具有破壞新聞生態的習慣和能力。 收購道瓊斯、《華爾街日報》,是默多克一直以來的夢想,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可以讓他組建的媒體王國架構更趨完善,還能如復制收購《泰晤士報》主導英國政治輿論一樣,提高他和新聞集團在美國的權力威望。他的這個夢想之所以能達成,主要取決于兩點:一是掌控道瓊斯公司長達105年的班克羅夫特家族,權利分割日趨復雜,家族里的年輕人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疏遠,這為默多克各個擊破提供了條件;二是《華爾街日報》在內的道瓊斯新聞業務,營收并不理想,股價長期低迷,似乎無法擺脫新時代印刷媒體陷入衰落的命運,企業內部出現了期待外部收購并以此改變現狀的力量,這就是默多克潛在的同盟軍。 曾在《華爾街日報》工作了10年的資深記者薩拉·埃利森將這場收購大戰作了全景式再現,寫成《華爾街日報之戰:美國商業帝國控制大戰內幕》。這本書一經出版,即獲得了“股神”沃倫·巴菲特,《華爾街日報》最大競爭對手《紐約時報》,以及《經濟學人》的大力推薦,紛紛認同薩拉·埃利森描繪這場收購大戰的駕馭能力和客觀性。《華爾街日報之戰:美國商業帝國控制大戰內幕》簡體中文版最近由知名財經出版商湛廬文化和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引進出版,國內一線財經媒體主編秦朔、何力、何剛、王爍等也發表了推薦意見。由這本書,有助于讀者加深對以下命題的思考:家族企業長期傳承所面臨的挑戰,報紙媒體在互聯網時代的生存發展困境,報紙媒體作為企業與資本博弈的能力,資本對改變報紙等傳統媒體形態發展方式、競爭能力所可能實現的變化,等等。 《華爾街日報之戰:美國商業帝國控制大戰內幕》用了大部分篇幅來敘述默多克以“狩獵者”的角色完成收購的準備、實施過程,可以充分說明,這個不受歡迎的收購,從根本上來源于班克羅夫特家族成員及道瓊斯、《華爾街日報》管理團隊在利益問題上的短視,以及錯漏百出的自相殘殺。或許,這也正好印證出,家族企業制與專業人員管理模式,由于不能很好地適應互聯網信息時代而遭遇困境的必然性。 而在該書其余章節中,我們可以看到,在資本面前,更準確來說,在媒體大鱷、內行人默多克面前,舊式傳媒人、傳統新聞價值觀都不值一提——默多克不僅成功收購了《華爾街日報》,還借助總編輯等編輯部高層調整,成功轉變了這家報紙的報道方式,甚至還有意挑戰了既有操守:書中寫道,默多克從自己掌控的《泰晤士報》高端增刊《LUXX》調來的編輯蒂娜·高多音,一進入《華爾街日報》,就要求改變這家報紙多年來一直遵循的不收取采訪對象禮物及現金贊助的傳統,理由是,光憑編輯的薪水,很難打入高端時尚圈…… 薩拉·埃利森在書的末尾感嘆道,“在魯伯特·默多克正式將《華爾街日報》納入他的帝國版圖兩年后,《華爾街日報》終于打上了他的印記。美國新聞業的一大標志被徹底改變了,著名的頭版已經泯然眾人了……報道篇幅被縮短了。《華爾街日報》的記者開始報道地方自然災害、群體槍擊事件、微不足道的政治丑聞,諸如此類。醞釀數月之久的觀察入微、鞭辟入里的特寫報道消失了,調查報道越來越少了,招牌式的《華爾街日報》‘定時炸彈’不再像過去那樣精準了。”對手《紐約時報》甚至嘲笑《華爾街日報》第一疊已經沒有多少來自華爾街的財經新聞,失去了特色。 然而,恰恰也在收購后的兩年(2009年第三季度),《華爾街日報》發行量達到202萬份,成為了美國發行量最大的日報媒體。很顯然,默多克、華爾街甚至其他傳媒的掌舵者,都不會覺得《華爾街日報》有所沉淪,可以說,這是美國讀者的選擇。與資本、市場選擇相背,自然也是專業主義和新聞傳統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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