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高等教育界,在線教學曾被視為一種低等的教育模式。但如今,從麻省理工到哈佛,一流學府都樂于把自己的精華課程制作成網絡視頻,供廣大學子在線分享。有些大學還把在線學時計入學分,方便學生自主安排課時。
在線教學已成為高等教育發展新趨勢,但它將把大學帶向何方,誰也預測不了。有人擔心:當學生只要上網就能修完大學課程,何必還在校園花上四五年時間?大學是否因此失去存在的必要?
MOOC潮流
一個下著大雨的冬夜,麻省理工學院(MIT)辛格爾頓會堂46-3002房間內,埃里克·蘭德教授正待開講《生物學導論:生命的奧妙》,報名該課的98名學生全部出席,早早就座。
學生們如此捧場,一方面是因為蘭德教授名頭響亮——作為人類基因組研究領頭人,蘭德是生物學領域“偶像級”學者;另一方面,這次授課非比尋常,校方希望學生全部到場。
一群帶著耳機的技術人員環繞課堂,三臺攝像機對著講臺,專業舞臺燈光把房間照得亮如白晝。導播詹姆斯·唐納德用手勢指示“開播”,蘭德開講。接下來大半節課,蘭德一邊講一邊注視面前一臺題詞機,屏幕上顯示一個認真聽講、表情豐富的人臉。這是為了讓蘭德與他看不見的遠程學生“互動”更自然。真正在場的一班學生,反而“淪為”現場觀眾。
這是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學合作創立的非營利教育機構edX在錄制“大眾開放在線課程”(簡稱MOOC)內容。只要連上互聯網,全世界任何人都能免費聽蘭德親授這門課。
類似情景在美國高等學府越來越頻繁出現,有些大學干脆推出課堂與網絡混合教學模式。今年秋季,教育網站2U將推出由7所大學聯手打造的內部網絡教學系統“學期在線”,該系統僅對這7所大學在校生開放,在線課程計入學分。
加利福尼亞州正考慮擬定法律,規定州內公立學府將獲批準的MOOC學時計入學分。在更廣泛的范圍內,美國教育委員會已推薦5門MOOC課程計入學分,這一舉措可能引發標準化入門級大學課程的“上網”潮流。
有些人擔心,隨著在線教學日益普及,大學的存在意義將被削弱。既然學生可以在網上免費聽像蘭德這樣的名教授授課,何必要花一年幾萬美元的學費、費盡心思擠進名校呢?哈佛商學院教授克萊頓·克里斯滕森甚至預測:最快只需15年,美國大學有一半得破產。
平易近人
5年前,在線教學還是被美國高等教育界嗤之以鼻的“非主流”。2011年秋,斯坦佛大學計算機科學教授塞巴斯蒂安·特龍把他的人工智能課程拍成視頻,上傳至網絡免費共享,吸引15萬人注冊收看。不久,斯坦福另一名教授安德魯·吳也把自己的機器教學課程制作成網絡視頻,吸引10.5萬人觀看。MOOC從此開始風靡高校。
網絡公開課并非新鮮事物,但不同于過去只是在教室后方架設攝像機、把整節課錄下來傳到網上的模式,MOOC是專為網絡教學而設計的產品。以蘭德的《生物學導論》為例,學生要想收看課程,先花幾分鐘注冊,頁面出現整個課程的相關內容,用鼠標輕松點擊,可瀏覽課程表、內容提要、授課視頻、作業布置、課后討論等項目,還有深入解釋某些細節的視頻內容,以及展示學習成績的“進度表”。
對上網聽課的人而言,另一個便利是可以隨時隨地聽課,可下載視頻延后觀看;有內容沒聽明白,可以再聽一遍。
“歡迎大家回來聽第二周課程。我們講完了原子和結合物,接下來我們來看看很有范兒的蛋白質。”視頻中的蘭德穿著襯衫,仿佛在和電腦前的你親切交談。
平易近人是MOOC最受歡迎的特質。即使頂著麻省理工和蘭德的名頭,《生物學導論》并不高深莫測。蘭德還在視頻中特意敦促中學教師讓學生們來聽課。對那些仰慕名校名師卻無緣接觸的學生們來說,MOOC為他們提供了難得的機會。
在馬薩諸塞灣社區學院,學生肖恩特·科什西安課余在雜貨店打工,有時還接網頁設計的活。他每周花12到14個小時學習社區學院與edX合作推出的一個計算機編程“混合”課程:觀看MIT提供的MOOC視頻,完成網上測驗,之后到教室聽本院教授幫他們梳理課程中的疑難點。
這樣做并不比傳統課堂教學輕松多少,卻讓很多必須兼顧學業和工作的社區學院學生得以靈活安排時間。科什西安說,他喜歡“能夠放緩步調,仔細聽課,慢慢消化教授所說的東西”。
適應需求
網絡教學對學生的好處顯而易見,很多人也相信,廣泛開展網絡教學,能幫助解決當今高等教育發展的一個主要瓶頸:教學內容與職場需求脫節。
一方面,MOOC等網絡課程可開發和教授實用技能的教學內容,作為大學課堂教育的補充;另一方面,在線學習使學生不被課堂學時“綁架”,可以將更多時間投入打工或實習,積累工作經驗,為進入職場做好準備。
馬薩諸塞灣社區學院院長約翰·奧唐納爾有切身體會:“我們關注的是學位,但工商業界卻問,‘你們能提供技能證書嗎?’這和學位是兩碼事。”他說,由頂尖學府提供的高質量在線課程讓學生很感興趣。
像社區學院這樣的公立學校最需要MOOC。美國大學生中有四分之三就讀于公立高校,很多人往往難以報名上熱門課程。譬如在加州,一些公立大學的基礎課程報名人數過多,超過50萬名學生不得不延宕學時。而在很多社區學院,邊打工邊上學的情形很普遍,學生們往往要花5年以上的時間完成4年課時。
大學管理者們心里清楚,當今和未來一代學生對互聯網的依賴性與日俱增,他們會越來越沒耐心正襟危坐在教室里聽完一整節課。
加州的州立圣何塞大學教務長埃倫·瓊說,要求學生在規定時間聽完一整節課可能是“過時”的做法,“很多人無法持續50分鐘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
該大學去年秋天開始試驗網絡教學,效果顯著。過去,工程學專業的電路與電子學課程不及格率高達40%,而嘗試網絡教學后,參加MOOC教學的學生只有9%不及格。學生們反映,上MOOC比傳統課堂實際上要投入更多時間,他們到課堂參加討論前,平均要花10小時觀看課程視頻、做網上測驗。
革新高校
專家認為,MOOC發展如此迅猛,是因為它糅合了當今年輕人熱愛的東西,以視頻形式呈現資訊、游戲、社交網絡。在大學校園內,教職人員對此卻喜憂參半:MOOC是一種新生力量,沖擊甚至顛覆著大學教學傳統,令他們必須重新審視以往的教學方式。
2012年7月,美國杜克大學宣布將與在線教育網站Coursera合作,先期推出8門課程,開門第一課是9月24日播放的《生物電定量研究》。授課者羅杰·巴爾過去20年內每學期在講臺上給20到30名學生講授這門課。一夜之間,他新增了來自110個國家的7500名學生。盡管堅持修完整門課的只有300人左右,校方仍可借此考查學生表現:誰有天賦?誰有雄心?誰只是好奇?
杜克大學教導技術中心主任琳恩·奧布賴恩發現,在線教學實驗在校園內引發了一場課堂教學思維改革。她發現,MOOC導師們不約而同都把課程縮短了,“沒有一門課持續14周。”這引發了新問題:假如有學生只想學習課程的一部分,學校是否需要“量體裁衣”?
Coursera的創立者達夫妮·科勒說,未來MOOC將以簡版課程為主,為學生在校學習做預備。
奧布賴恩說,一名學生入讀杜克大學前已經在網上修完10門課,但目前大學無法把“網上學歷”轉成學分。今后這種學生會越來越多,他們的學業方向和修學時間也可能因此改變:可能更早進入研究階段,或攻讀更高階課程。這將再次導向這一問題:大學需不需要讀4年?
對此,以奧布賴恩為代表的許多教育界人士相信,大學的意義不僅在于傳播知識。衛斯理公會大學校長邁克爾·羅斯認為,大學校園提供的人文環境是網絡教學無法復制的。今年2月,他所教授的哲學、文學和藝術概覽課程上線Coursera,2.7萬人的注冊規模令他吃驚,因為整個衛斯理公會大學只有3100名在校生。“我這樣做是為了找出差別何在,思考如何應對挑戰。”
他預測,未來大型講堂將會消失。但他堅信,應該讓學生有時間開發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我不希望讓技術加速他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