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從上次金融工作會議到現(xiàn)在,5年來世界經濟經歷了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機等重大事件。我們采取了哪些措施成功應對這場國際金融危機?
周小川:2007年金融工作會議設定了一些重大金融改革、發(fā)展、開放方面的安排,但隨后遭遇了國際金融危機,這次危機爆發(fā)的速度超過大家的預想,對我國的沖擊明顯加大。之后,我們把主要精力放在應對危機沖擊上,采取了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提振信心,擴大內需,促進了我國經濟率先實現(xiàn)企穩(wěn)回升。
隨著中國經濟向好勢頭逐步鞏固,通脹預期和價格上漲壓力也有所加大,我們及時調整貨幣政策取向、節(jié)奏和力度,貨幣政策回歸穩(wěn)健,加強宏觀審慎管理,把好流動性總閘門,引導貨幣條件逐步回歸常態(tài),有效遏制物價過快上漲勢頭,妥善處理好保持經濟平穩(wěn)較快發(fā)展、調整經濟結構和管理通脹預期的關系。
這5年來,金融宏觀調控工具體系進一步豐富,逆周期的金融宏觀審慎管理制度框架初步建立,調控機制建設和轉型取得重大進展,調控的科學性、有效性和前瞻性進一步提高,有力促進實現(xiàn)了“穩(wěn)增長、抑通脹、減順差、擴內需、調結構”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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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經濟增長下行壓力增大,對通脹仍不能掉以輕心,宏觀調控面臨更多“兩難”選擇 |
記者:回顧2011年,從年初比較密集的宏觀調控到微調,再到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確定“穩(wěn)中求進”的總基調,宏觀政策出現(xiàn)了一些適應經濟形勢的變化。如何看待2012年的經濟形勢和相應的政策選擇?
周小川:總的來看,2012年世界經濟面臨的困難和不確定性都會比較多,對此一是要注意觀察,二是要加強政策的儲備,做好應對。
從國際上看,歐債危機的演變、美國經濟復蘇的不確定性、新興市場經濟體增長的減速等問題都存在,如果這些因素加總在一起,外部環(huán)境就不太好。更重要的是,國際經濟瞬息萬變,發(fā)展態(tài)勢目前看不太準,因此要對這些情況準備一些應對。
從國內經濟來看,受國際經濟形勢影響,出口增速有所放緩,經濟增長下行壓力明顯增大。同時,影響物價上漲的因素仍然較多,特別是土地、勞動力、環(huán)保成本因素長期存在。今年又逢地方政府換屆,各地推動城鎮(zhèn)化、工業(yè)化的熱情都很高,對通貨膨脹仍不能掉以輕心。這些問題相互交織和疊加,使宏觀調控面臨更多“兩難”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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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貨幣供應總量適度,不應由于結構性問題而一定要去調整總量政策 |
記者: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給2012年的貨幣政策定調為繼續(xù)實施穩(wěn)健貨幣政策,這和2010年年末提出的“穩(wěn)健”有何區(qū)別?
周小川:“穩(wěn)健”一詞的覆蓋面比較大。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特別強調了宏觀政策要有靈活性、針對性,同時加強科學性、前瞻性、有效性,我們會密切觀察國際國內形勢的發(fā)展,來進行適時適度的調整。要做好外部環(huán)境比較差的打算,同時對于抑制物價上漲過快也不能放松,還需要合理管理通脹預期。此外,結構調整方面任務也還比較艱巨。宏觀政策對這些問題都還需要作出權衡。
要實施好穩(wěn)健的貨幣政策,實現(xiàn)穩(wěn)中求進,需要豐富和完善貨幣政策工具箱,里面既要有數(shù)量型的調控工具,還要有價格型的調控工具,既要有傳統(tǒng)的調控工具,也要開發(fā)一些宏觀審慎性政策工具,要做到盡量齊全地擺在那兒,做到在干活的時候都能找到,隨時有合適的工具可以用上。
記者:在剛剛過去的一年,“錢荒”這個詞被媒體頻頻提及,小型微型企業(yè)融資難問題進一步凸顯。這是否意味著2011年貨幣供應量的水龍頭關得有點緊?
周小川:應當說,去年貨幣供應總量的把握還是適度的,否則也不可能保持經濟平穩(wěn)較快發(fā)展、遏制物價過快上漲勢頭。與此同時,去年在銀行業(yè)的努力下,中小企業(yè)貸款增幅高于全部貸款增幅,增幅之高近年來少見。由于一些成本上漲、產業(yè)鏈上存在拖欠等因素,使中小企業(yè)特別是小微企業(yè)仍然感到經營困難,需要在結構上采取更好的辦法來加以解決。
我們不應由于結構性問題的存在使某些環(huán)節(jié)缺少資金而一定要去調整總量政策。如果傳導機制不暢,總量政策的調整不一定能使資金到達所需要的地方去。
記者:從去年10月起,外匯占款連續(xù)兩個月負增長,這是否意味著我國出現(xiàn)了資本流出的趨勢?
周小川:從近期情況來看,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影響到國內的外匯市場,影響到資本流動方向的變化,應該說這是一個正常的現(xiàn)象。
我國匯率形成機制改革的一個主要目標是促進國際收支的平衡,讓人民幣匯率處于合理均衡水平,屆時資本不是只在一個方向流動,而是有流入也有流出。目前一定程度的資本流出,與我們國際收支平衡的目標方向并不矛盾。
記者:近期國內外匯市場多次出現(xiàn)人民幣匯價觸及匯率浮動區(qū)間下限的情況。未來匯率浮動區(qū)間會不會擴大?
周小川:我國目前人民幣匯率波動幅度在正負5%。區(qū)間以內。未來,隨著資本流入流出相對比較均衡,擴大匯率波動幅度的條件會比較成熟,匯率的浮動區(qū)間可以進一步擴大,這是由市場供求關系和市場參與者提出的交易決定。波動幅度的擴大并不意味著匯率的平均水平會呈現(xiàn)朝某一方向上的明顯走勢。
記者:一段時間以來,利率市場化的呼聲很高。“影子銀行”的發(fā)展,在某種程度上也形成了變相的利率市場化。怎樣看待進一步改革的時機和其中的風險?
周小川:利率市場化始終都在推進,思路上沒有太大障礙,具體操作上主要是要考慮順序安排和國際國內經濟形勢。從順序安排上講,首先是通過改革,使得金融機構實現(xiàn)硬約束,這樣市場主體的競爭行為都比較端正了,價格放開問題就不太大。過去有些改革還沒有得以推進,軟約束的金融機構往往在攬儲方面的積極性過高,缺乏自我約束導致非公平競爭,從而對整個銀行業(yè)健康發(fā)展不利。應當說隨著商業(yè)銀行的股份制改革和成功上市,金融機構的軟約束和公平競爭問題正逐步得到解決,利率市場化改革有條件進一步推進。
從國際國內形勢上講,我國成功應對國際金融危機,在全球大型經濟體中恢復最好、發(fā)展最快。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國內的資金價格平衡點可能較高。而國際上一些發(fā)達國家是零利率,在利率缺口太大的情況下推進利率市場化會吸引資本流入,造成較大的壓力。
另一方面,要穩(wěn)增長、擴內需,就要刺激消費。在儲蓄偏多的情況下,我們希望居民減少一點儲蓄,多一點消費。而推進利率市場化,如果存款利率向上浮動,就和擴大消費的目標不完全一致?傊七M利率市場化的時機需要權衡。
有能力控制和消化地方財政的債務問題
記者:今年是地方融資平臺還款的高峰期,再加上經濟增速有所放緩,融資平臺是否會給金融體系造成新的沖擊?
周小川: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總體來講仍處于可控狀態(tài),目前中央對這一問題給予高度重視,要清理,要規(guī)范。與此同時,銀行體系經過這些年的改革開放,在這方面的風險管控能力也有較大提升。
當然也有一部分不夠規(guī)范,屬于在清理規(guī)范過程中。但要看到,中國政府債務與GDP之比總體處于國際上比較低的水平,我們有能力控制和消化地方財政的債務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