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澳大利亞悉尼的環形碼頭,細心的人會發現,碼頭人行道上嵌有兩條以眾多鑄銅小圓盤構成的線條,距碼頭臨海外沿較遠的線條標注為“1788年海岸線”,距碼頭外沿較近的線條標注為“1844年海岸線”。
我們不難讀懂這背后的信息:1788年,首批歐洲移民登陸現在的悉尼港所在地,半個世紀后的1844年,他們的后代和新移民在此建造碼頭,將附近海岸線向海中推進了數米……
環形碼頭的這一費心設計僅是澳大利亞人精細化記錄歷史的一個縮影。在全澳任何一個城市,但凡有些年頭的建筑和道路都處于嚴格的保護之下,只要你稍加留意,不難在一磚一瓦,街巷弄堂之間發現關于相關建筑、乃至單個物件的詳盡記錄,并以小見大,了解澳大利亞的百年歷史風物。
其實,澳大利亞人對歷史文化的尊崇并非一如既往。上世紀六十年代,澳大利亞也經歷了歷史遺跡的存廢之爭。當時,整個國家適逢開發高潮,各地城市改造工程如火如荼,大量古老建筑被夷為平地,代之以摩天高樓。在勢如破竹的大拆大建中,位于悉尼環形碼頭附近的巖石區(ROCKS)的舊建筑群成為重點清理對象。
然而,發誓保衛家園的當地居民和工會組織與拆遷隊發生激烈沖突,暴力和非暴力抗法事件不斷升級。一時間,雙方在老宅房前屋后展開了一場遺跡爭奪戰。最后,當局被迫作出讓步,保留了相當大部分老房子,由此保住了悉尼的城市記憶。
對于這段歷史,巖石區博物館管理員扎克?蘭伯特告訴筆者:“現代化帶來了摩天大樓和四通八達的城市交通,卻可能威脅一個城市的集體記憶,這是很可怕的事情。悉尼人在正確的關頭,作出了正確的選擇,避免了歷史遺跡遭受無可挽回的損毀。”據他說,目前,悉尼市擁有完備的歷史遺跡保護制度和機構,任何人哪怕往老宅子上打個釘子,都得層層上報,等待審批。
相對于中國數千年的文明史,澳大利亞作為殖民國家的歷史十分短暫。所謂物以稀為貴,或許正是因為缺乏,澳大利亞人才格外珍惜歷史,以至于用近乎偏執的方式,不厭其煩地記錄過去的點點滴滴,生怕遺漏一絲一毫,并把它們鑄造成文化遺跡,供后人瞻仰憑吊。
對于這種做法,悉尼科技大學研究多元文化和社會思潮的副教授詹姆斯?古德曼解讀為“基于國民身份和定位模糊的焦慮感”。古德曼進一步解釋說,在經濟高速增長背景下,傳統文化積累淺薄的澳大利亞人的身份認同感正經歷著考驗,他們在瞬息萬變的時代渴望清晰地定義自身文化和價值之源,免得迷失自我。
古德曼的說法無不道理。澳大利亞是一個由歐洲殖民者建立的新興國度,卻具有傳統的盎格魯?薩克森起源;不少澳大利亞人渴望共和,卻仍然有眾多選民愿意效忠英國女王;澳大利亞是一個多元文化融合的國度,卻依舊存在明顯的種族歧視和基于此的社會層級分化;澳大利亞是傳統的西方國家,卻在經濟上高度依賴中國和印度等東方大國,并因此承受保守人士所謂的“亞洲化”指責……
澳大利亞總理吉拉德年初出席悉尼華人社區活動時指出,澳大利亞民族精神的實質是,開拓,創新,堅韌不拔,以及對西方式個人自由價值觀的追求。現在回過頭來看看,澳大利亞人在保護歷史遺跡方面花費的功夫,不正是對其信條和價值觀的宣傳嗎?
“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快”。在經濟高速增長時,如何保住國家的文化之根;在物欲橫流的市場經濟中,如何捍衛民族的精神家園和集體記憶;在多元文化雜陳的全球化浪潮里,如何為當代及后世詮釋身份認同感和凝聚力;在種種“新新文化”和“新新人類”粉墨登場的新媒體舞臺,如何賦予傳統以現代元素,從而增強主流文化的定力和吸引力……
在面對這些問題時,為破舊老宅犧牲摩天高樓的澳大利亞人或許能給我們些許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