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參考報》記者在浙江、湖南、北京、廣西等地調查發現,分稅制財政體制在運行中存在這樣一些問題:財力相對集中在中央,事權分散在地方,導致一些基層政府為應對各項發展目標而不堪重負;中央一些部門財權過大、專項轉移支付比重過高的問題,造成中央調控偏離均衡地區差距的初衷,引起不少地方政府的不滿;公共財政使用中普遍缺乏有效監督,又加劇了這些矛盾的產生。
地方干部反映財權事權不匹配
全國人大常委會預算工作委員會研究室主任馮鍵認為,分稅制財政體制中事權劃分最大問題是:財力相對集中在中央、省級,事權分散在基層,大量的具體支出責任主要落在了縣市基層政府身上,而基層政府可支配財力又很少,形成責任在基層、財權在上級的不合理局面。
“財權和事權最不匹配的地方就是教育。”湖南省衡陽市祁東縣縣長雷高飛說,全縣397所學校,必須拆除重建的D級危房近9萬平米,加上學校其他設施建設,匡算一下至少投入要達到2.4個億!爸醒、省給我的學校房屋維護費、城市基礎設施配套費等,加起來總共收入不到2000萬元。兩千萬要干2個多億的事情,客觀上很難全部完成!
一些沿海經濟發達縣市財政支出同樣不堪重負。浙江省樂清市2009年財政收入59億元,在過去的五年,該市可用財力年均增長14.8%,但地方財力年年入不敷出,且人均財政支出2215元,還不到浙江省平均數的一半。
為什么財政蛋糕越做越大,自己卻越吃越少、越來越“窮”?樂清市委書記潘孝政說,樂清外來人口有70萬。去年樂清地方可用財力用于教育支出的占到一半,近14億元,外來民工子女教育支出占到其中的25%。
“中央對欠發達地區關注是對的。但財權事權要統一,中央應該把這筆義務教育轉移支付我們這里來,而事實是,我們上交了財政收入,中央教育轉移支付款給了中西部人口輸出地,孩子們上學卻到了東部,我該交的交了,還要追加責任,造成了實際上的‘重復轉移支付’。”
馮鍵說,按照國務院關于實行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的決定,中央財政除了保障本級支出外,主要承擔均衡各地區財力的責任,而不應具體安排大量屬于地方責任的項目。但在實際執行中,大量地方性的支出項目由中央決策、地方執行,“中央點菜、地方買單;中央出錢、地方配套”加劇了地方財政收支矛盾。
“有限的財力用到國家項目‘配套資金’上了!钡靥幬鞑康牧菔辛强h縣長牛繼昌介紹說,前年柳城爭取了1.3億元的水利項目,卻要承諾3000萬元配套資金,逼得這個財力捉襟見肘的農業縣縣長“一天到晚琢磨著如何拆東墻補西墻”。
“部門割據”影響中央調控效果
湖南省省長助理、財政廳長李友志認為,如果說1994年前分稅制改革目標主要解決地方“割據”的問題,那么當前要完善分稅制主要是解決“部門割據”的問題,“由于中央專項轉移支付過多、中央管錢的部門過多,導致資金使用分散,效率低下,‘跑部錢進’,還滋生腐敗!
全國人大提供的一份報告顯示,2009年中央專項轉移支付數額達到12359億元,占全國轉移支付的52%。大量專項轉移支付由中央有關部門安排下達具體項目。
“國家財政去年給了湖南1000多個億,大部分是專項,省級以下只有配套的權力,F在上面批資金,建文化站也管,建派出所也管,建法庭也管,還要查這些資金的去向!崩钣阎菊f。
湖南祁東縣歸陽鎮黨委書記周才平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大倒苦水。該鎮黨委政府辦公樓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早期的,但鎮“七站八所”在中央一些部委自上而下的督促下,紛紛大興土木!拔幕巨k公樓在建,司法所辦公樓建好了,計生樓要新建,有的所就一兩個人,非要造一棟樓,上面還要求有紅外線水龍頭,手一伸就出水,一千多元一個,光這筆就花了幾千元錢。上面只給了8萬元,鄉鎮‘配套’的錢要花幾十萬元,鄉鎮哪來這么多錢?”
廣西壯族自治區財政廳預算處處長王代玉說,專項越多、配套越高,范圍越窄,中央部委對下面情況不了解,專項轉移支付現在什么都有,有的同一個項目,幾個部門一起給錢,很混亂;有的像邊防哨所建設這樣的燃眉之急項目,卻要不來錢。
一些基層政府部門為爭取專項轉移支付資金,層層向上級匯報,甚至直接進京反映情況,成本很高。一些項目審批和資金分配不夠透明,很容易滋生腐敗。中央黨校經濟學部宏觀經濟室主任梁鵬說,現在清理各地駐京辦很難,因為大量財權都集中在中央部門,各地必須來跑才能爭取資金。
浙江省財政廳總預算局副局長倪學軍說,當前分稅制要完善,就要控制這些“分錢的部門的權力”。李友志提出,應該“加大兩個力度,減少兩個環節”——加大一般性轉移支付力度和地方政府的財政自主權力度;減少部門環節,減少審批環節。
財政監督缺失為科學發展埋下隱患
記者在調查中還發現,各地政府在財政資金使用上,普遍存在財政監督缺失、財政預算不嚴肅的問題,很多是地方領導拍板說了算,根據領導意思調預算。
廣西柳州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張正義當過多年縣區一把手,他深有感觸地說,財政預算缺乏監督,說白了還是“一把手說了算”的現象。整個大的盤子,是在人代會上確定的,但政府權力太大,地方人大很難監督,連人大自己的經費劃撥都要看政府“臉色”,每年預算的一套報告數字,行的又是另外一套。
廣西壯族自治區金融辦主任趙德明認為,“如果沒有嚴格的財政監督,走科學發展道路基本上是空對空的!
關于財政監督和財政公開,基層縣市一級黨政領導普遍認為,公開目前只能在大預算、大項目、大筆支出方面讓老百姓明白,他們的稅收用到哪里去了,政府有沒有亂花錢,但是,現階段公開不可能做得很細。
中央黨校經濟學部宏觀經濟室主任梁鵬說,財政民主化是一種必然的選擇。近幾年逐漸放開了,但各級領導從心態上沒做好準備。近些年一些地方嘗試推進財政公開,但財政部門感覺給自己添了很多麻煩,公布的越多,大家的質疑越多,壓力非常大。
湖南省省長助理、財政廳長李友志認為,如果行政或政治體制不改革,財政改革就難以深化。比如,行政審批權太大,部門就不會放權,資金就會“專項化”;還有涉及到官員腐敗、群眾呼聲高的“三公”能不能公開?也必須有系統化的考慮。
記者調查發現,基層在財政公開監督方面也出現了一些有益的探索和創新。浙江省溫嶺市在鄉鎮一級推行“參與式預算”,就是鎮政府初步確定財政預算后,由人大代表來提意見,要通過人大代表參與的“民主懇談會”后才能排出最后方案,人大代表還可以五人以上聯名提出“預算修正議案”,以此糾正政府編制預算的失誤。溫嶺市一位領導說,實施參與式預算,使預算審查由形式上的審查轉變為實質性審查,鄉鎮人大代表的職權由“虛”轉“實”,預算就由“軟”變“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