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批評中國經濟改革的聲音不絕于耳,大概只有張五常敢于首先說出這樣的話:“在有那么多不利的困境下,中國的高速增長持續了那么久,歷史從來沒有出現過……中國一定是做了非常對的事才產生了我們見到的經濟奇跡。那是什么呢?這才是真正的問題。”周其仁教授的《中國做對了什么》就試圖回答這個“真正的問題”。
“對”這個判斷,在社會科學中恐怕用得極少。常言道,一切對與錯最終都有待歷史的檢驗。
如果以1978年作為最近一輪經濟改革的始點,那么我們并不應把當下當做終點,鄧小平所啟動的改革開放還在進行之中。30年、50年甚至100年的時間,對于歷史研究都太短暫,都不足以作出言之鑿鑿“對”或者“錯”的判斷。
如果有心人讀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一些論述中國經濟改革的“經典”著作,一定會發現許多滑稽之處。可這些著作在當時都曾被嚴肅地閱讀和討論,不少書的出版還冒了重重風險。同理可得,我們目前對于改革開放績效和內在邏輯的認知,也必定不充分、不完全。
如果未來數年經濟繁榮,我們對現有闡釋模型的信心可能進一步增強;如果未來數年中國經濟迎來嚴重經濟危機,當下的理論就很有修正的必要了。
但是經濟學與其他社會科學最大的差異在于,經濟必須要決策,必須要在有限資源、有限信息、有限時間的約束下作出盡可能“對”的決策,刻不容緩。而且經濟政策是一連串事件,既有路徑依賴,又有瞬息萬變的沖擊,決策者要隨時做好應對準備。中國做對了什么,怎么做才對,這始終是中國經濟學家不能回避的問題。
目前試圖解釋中國經濟奇跡的理論有許多種,既有共識,也有分歧。很多學者都把30年的改革歷程分為兩個階段,前10年為一階段,后20年為另一階段,兩個階段之間存在明顯的斷裂。
我猜想周教授未必同意這種截為兩段的經濟解釋。周教授認為,中國經濟改革的最大成就,簡而言之就是“產權改革”,而且這項事業至今仍未完成。產權改革首先在農村開始,將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全國逐步推開,短短數年里就極大地提升了農產品的產量。
隨后,產權改革又在城市和其他非農領域展開。國有企業一直是改革的核心環節,通過多種形式的經營承包責任制改革,國有企業逐步向現代企業過渡和轉型。20世紀80年代,計劃、物資、投資及金融體制改革協同推進,都取得了顯著效果。更為引人矚目的一點是,大批鄉鎮企業、民營企業出人意料地崛起,表現出極強的競爭能力,也部分解決了農村勞動力的就業問題,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之一。
產權改革在20世紀90年代對中國經濟的推動仍然非常明顯,然而有越來越多的新問題出現,如國際貿易迅速增長,金融市場逐步完善,土地制度意見不一,社會保障的矛盾日益加劇等等,這些都開始影響到中國經濟的發展。
在這種紛繁復雜的環境下,中國經濟卻能持續保持高速增長的勢頭,甚至比過去增長更快。當世界性的金融危機波及中國時,中國在歷次金融沖擊下安然無恙,讓其他國家的專家大跌眼鏡。許多學者猜想,雖然中國高速增長的表象未變,但內在邏輯恐怕已與過去大有不同,這也是我們目前最應關心的話題。
但周教授似乎認為,沒有系統修正現有理論的必要。雖然很多現象是全新的,是計劃經濟時代從未遇到過的,然而內在的邏輯并無二致。我們也許并不需要新的模型或者理論工具,而是需要實實在在地調查,找出癥結。經濟問題的本質往往很簡單,產權理論也適用于大多數問題,只是約束條件有所不同。
書中提及周教授的個人經歷,頗具傳奇色彩。了解他的過去經歷,我們會對這種以不變應萬變的研究模式加深理解。周教授早年在農村問題上狠下過一番功夫,做過大量社會調查,對中國“真實世界”的經濟狀況有著深刻理解。以此為基礎,這些年來他已先后介入多個領域的研究。不管電信改革、醫療改革還是最近的貨幣問題,他都能迅速把握其中的關鍵,手起刀落,游刃有余。
此書后半部分的文章,涉及貨幣管理、土地改革等熱點問題,都是當下最重要的經濟問題,可以看做周教授反復強調的產權理論之具體應用。
中國經濟目前存在許多問題和隱患,經濟增長是已經實現的成就,隱患則是我們可能要付出的代價,一個是收益,一個是成本,兩者都隨著時間變動而變動。中國做對了什么,在我看來,不應投機地盯著這些易變事物,而要把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些絕對的、不會動搖的生活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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