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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步進入泡沫經濟
          2009-08-20    袁劍    來源:鳳凰網
        今年年初,我曾經提示:在金融危機之后,中國和世界都將進入一個陌生的新世界。在這個新世界之中,戰后60年中積累起來的宏觀管理智慧都可能不敷應付。半年之后,這個陌生的新世界似乎正在逐漸露出它的廬山面貌。就中國而言,我們所看到的,則是一個愈發清晰的泡沫經濟的圖景。
        全球金融危機之后,各國政府緊急開動印鈔機,大印特印。其本意是,在金融市場遭遇流動性枯竭,瀕臨崩潰之時,以政府之力推動市場重新運轉。中國情況有所不同,受惠于金融封閉,(當然也受惠于所謂后發優勢,還沒有來得及學會各種有毒產品),因而免受全球金融系統的池魚之殃,金融系統完好無損。但中國的尷尬之處在于:中國實體經濟對全球市場之依賴,卻遠勝于其他經濟體。外需的損失對其經濟的打擊之重,同樣有滅頂之虞。因是之故,中國也只能有樣學樣,瘋狂消耗印鈔紙,大印特印之,以彌補外需之害。不特于此,中國自恃財政雄厚(實際情況遠非數字表現那么令人放心),政府出面,以各種方式大把撒錢。其慷慨、豪邁之勢,不遑多讓。以至于被全球媒體捧為刺激政策力度最大者。當此緊要關頭,反對者即便直覺其中的危險性,但由于無法從邏輯上加以嚴密說明,也只能嘟囔幾句之后,閉嘴了事。
        積極財政與寬松貨幣政策,本是現代宏觀經濟管理的傳統智慧,是歷次經濟危機之中,政府的必用之策。其效果雖然從未被確證過,但看上去好像是那么回事(所謂as if),也就一直被當做一種處方接受下來。在我看來,諸如之類被經濟學們視為已被科學論證過的所謂宏觀政策是否真是那么回事,其答案遠未可知。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也,今日經濟系統的復雜性以及全球經濟的境況,已遠非這些政策發明之時可以比擬。同樣的宏觀政策,刺激出大為不同的經濟政治后果,則實在算不得太意外。就中國而論,在前所未有的積極財政與空前寬松的貨幣政策實施半年之后,實體經濟是否真的企穩仍未可知,但資產市場已然泡沫橫飛。換言之,泡沫經濟已經搶在實體經濟恢復之前向我等跑步而來。如若不信,看一看地王頻現,價格飆升的房地產市場,看一看不斷放出成交天量的股票市場,人們就能知之一二。以中國房地產市場為例,在經歷了2008年的凍結之后,從2009年年初的逐漸恢復,到年中則已經達到幾乎迷狂的程度。即便被公認為中國房地產市場最為瘋狂的2007年,恐怕也難望其項背。
        讀者高明,應該知道我所說的所謂泡沫經濟并不是指資產市場中的泡沫,而是指的這樣一種情形,即:在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因而財富也積累到一定階段之后,由于實體經濟中的投資機會日漸萎靡,大量,尤其是主流資本涌向資產市場以追求更高利潤的經濟發展階段。
        證諸歷史,泡沫經濟并不是什么新鮮事。日本1990年代之后,以及美國21世紀之后,都出現過持續時間相當長的泡沫經濟。其后果則是日本在1990年代之后所謂“失去的十年”,以及卷起全球驚濤駭浪的所謂美國次貸危機。讓人無奈的是,泡沫經濟并不會因為其后果慘痛就不再發生。如其不然,對現代市場經濟理解相當深刻的美國和日本就不至于出現這種貽害甚深的泡沫經濟了。并不需要借助那些讓人迷惑的術語,用還原的方法就能知道,泡沫經濟實際上隱藏于人性之中,并不容易根除。其基本成因是:人人都想不勞而獲,人人都想不勞而發大財,不勞而成為超級富豪。在現代金融市場未發達之前,這種根植于人性的夢想多少只能通過進入實體經濟或者攫取政治利潤而實現。而在金融工具發達,金融市場之深度、廣度遠超從前的當下,通過進入金融市場而攫取巨額利潤就是一條可行之圖。而如果,實體經濟投資風險巨大,政治利潤可望不可及,那么進入金融市場一逞其愿,則幾乎成為必然。可以觀察到的是,日本以及美國的泡沫經濟都是在其實體經濟的全球擴張受到阻礙之后發生的。金融市場的泡沫具有自我實現的能力,只要有源源不斷的資金供給,金融市場的泡沫就可以越吹越大,參與者就可以混跡其中,玩得不亦樂乎。其持續時間之長,會遠遠超過書呆子們的理論猜測。這也是很多書呆子們經常在金融市場鬧笑話的原因。一言以蔽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泡沫經濟能夠完全獨立于實體經濟而形成自我循環。更加值得注意的是,金融泡沫的膨脹甚至能夠在一定時間以及某種程度上拉動實體經濟。這不僅對資產市場最終取決于實體經濟的傳統智慧構成了某種戲弄,也很容易迷惑經濟管理者,以為實體經濟已經重回正軌,可以高枕無憂了。
        金融危機之前,伴隨著嚴重的產能過剩和產業升級困境,實體經濟繼續高速擴張就只剩下對外出口一途。這意味著中國實際上已經進入泡沫經濟的前夜,所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矣。及至金融危機一夜襲來,外需徹底崩潰,泡沫經濟則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當此時也,中國貨幣當局為挽經濟于不墜,勉力維持8%的安全速度,開始大肆放水,通脹預期也隨之騰升。貨幣是泡沫的基礎,通脹則是泡沫的借口,兩相契合之后,三十年積累的財富以及不斷杠桿之后的資本,就如水銀瀉地般的涌入資產市場,終于要匯成金融市場的滾滾洪流了。就在年初,溫家寶總理還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的發誓,要將全年貸款推高到5萬億,但時未過半,貸款已達七萬億之譜。隨之而來的則是,中國房地產市場在扯了一年地氣之后突然狂飆突進,股票市場也飆升翻番。看來,我們不僅大大低估了中國銀行業放貸的雄心和能力,也大大低估了中國進入泡沫經濟的慣性,坦率說,就在年初,本人也以為經過多年的改革之后,中國銀行業已經多少具備了某種健康的自我約束能力,半年下來,我們或許要重新評估中國銀行改革的成果。不過,可憂之處不在于泡沫經濟本身,而在于泡沫經濟所制造的增長假象。舉例來說,房地產交投激增,價格攀升不僅可以刺激上游房地產投資,對于財政吃緊,左支右絀的地方財政也如久旱甘霖(順便說一句,現在春風得意的房地產商們,正是號準中國經濟這根脈,才敢在房地產明顯高估的情況下,以 “豬堅強”自勉了。)而股市的熱絡所形成的財富效應也多少可以奏刺激消費的一時之功。如此種種,都多少能夠對實體經濟形成拉動作用,進而形成一種真實的印象:泡沫可以帶來增長。雖然各國政府無一不知泡沫經濟的危害,但各國政府卻鮮有主動戳破泡沫者,而在實體經濟低迷之時,各國政府甚至主動培育泡沫,謎底端在于此。要而言之,在泡沫經濟時期,資產市場的泡沫已然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此一時期,貨幣政策已經很少能對實體經濟起作用,而主要對資產市場起作用,從而形成一種與平時相反的刺激循環。這就是說,沒有泡沫就沒有增長,沒有泡沫就沒有利潤,是所謂泡沫化生存是也。越來越多的證據和跡象讓我們確信,中國經濟正在疾步進入這個盛極而衰的危險時期。
        去歲以來,中國經濟管理者以罕見力度奉行積極財政和寬松貨幣政策,并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然放松雖有遠期的通脹與泡沫之憂,而收緊則要冒現時的蕭條之險,無異于政治自殺。孰輕孰重,實在是一目了然。當今主事者都是智商極高的人精之輩,豈能不洞悉個中堂奧?于是乎,大力放水救急而將風險推向未來便成為唯一選擇。或許,經濟管理者打的如意算盤是:在國際市場形勢逐漸好轉,實體經濟確定啟動之時,迅速退出寬松的貨幣政策,如此這般,既救了一時之急,又能免除遠期之患,最終走出一條兩全其美復蘇之路來。然而,在我看來,無論是短期還是中期,外部需求的回升實在是小概率事件,而所謂內需的提升潛力實際上也有夸大之嫌。對此,不可寄望太深。換句話說,要一如既往的保持8%的增長,只有以泡沫經濟為代價。即我前面所說,在泡沫中增長,在泡沫中生存。沒有極其寬松的貨幣,我們很難想象中國能夠繼續保持8%,而一旦稍稍收緊,不僅泡沫破滅,而且實體經濟也可能立即顯出原形。一如一個瀕危之人,在打強心劑的時候,似乎一切如常,而一旦拿掉強心劑,就可能立即死掉。我的意思是:中國的經濟管理者可能很難全身退出目前這種超級寬松的貨幣政策。退出之時,即是中國經濟失速之際。
        泡沫之害,人盡皆知。但在今日之中國,增長已經是壓倒一切的任務,除了增長,任何其他目標的排序都可以任意變動。什么結構調整、什么社會、政治改革,在危機之中已然被一風吹了。增長已經成為當今中國最大的政治。
        鑒史知今,但所謂知,其實也不過是略窺一二。然而,這窺來的一二之知,遠遠不敷決策之用,到頭來實際上還是無史可鑒。于是,在歷史的要緊之處,決策者往往不能求其全,而只能向一邊下注了。念及于此,目前局面,的確難為中國的經濟管理們,其情可原也。不過,作為旁觀者,我們還是要問一句:泡沫之后呢?
        坦率說,到目前為止,中國經濟的狷狂表現,都沒有超出我們的想象力之外那么,在想象力之外,還有什么在等著我們?朋友,這才是最大的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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